第49章 蝴蝶标本(四十九)
姜栩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阳光在厚重的帷幔外留下影子,他呆坐在那,许久都回不过神。
“系统先生,也许我根本不叫姜栩……”
一句话让系统愣住,他惊了一瞬,连程序都出现了片刻的乱码。
【不要胡说。】
在他思考着怎么略过这个话题的时候,就见他的宿主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姜栩揉了揉眼睛,柔软的发贴在脸侧,线条偏圆钝的眼睛依旧明亮,仿佛刚刚的郁色只是系统的错觉,“对,可能是我没有睡醒。”
只是眼下那抹若隐若现的青黑到底还是出卖了他,映证着昨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姜栩很少会主动提及自己在现实世界的事情,关于他的信息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不用多少时间就能读完,系统手里到现在还保留着最初的那份资料。
“走吧,最后一天,他们该兑现昨天的承诺了。”
擦干手上的水渍,姜栩抬眼对着镜子弯起唇。
镜子里的少年面色苍白,所有的血气仿佛一夜间退去,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带着沉静的光,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等他推门出去时,走廊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裴远站在角落里,当姜栩出来的瞬间,他的视线就紧紧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昨天要说那句话,但这样直白的善意姜栩从来都不擅长拒绝,他对着走过来的人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尾声将近,主脑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也不再盯着姜栩维持人设。
不需要额外付出精力,姜栩乐得自在。
现在还是白天,庄园里依旧安静,厚重的帷幔将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遮严,不留下一丝缝隙。
姜栩踩着楼梯往下走,他大概已经猜到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带路。
也许是就快要离开这里,姜栩的精神难得不再那样紧绷,甚至有心情和裴远聊上几句。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
放慢了步伐,他渐渐落到后面与庄园的管家先生并肩而行。
姜栩偏头去看身边的人,青年身姿颀长,外貌修养样样不输那对兄弟,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留在这里做一个管家?
更何况有了前面那个家伙的事情在,现在那对兄弟的身份估计也有问题。
某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难消除,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究竟有多直白,藏在眼睛里的情绪甚至不需要太费力就能轻易读出。
裴远墨色的眼瞳颤了颤,最后带上一点笑,“我是自愿的。”
是的,抛下所有的一切,他自愿来了这里。
姜栩闻言愣了愣,显然对他的回答感到有些疑惑。
但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不该随意插手,犹豫半天,在即将抵达终点前,他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姜栩几步走下楼梯,仰头看向上面的人,那张玉白的漂亮面容上写着认真,“我觉得你不该留在这里。”
裴远怔在原地,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少年已经转身离开。
“可是你在这里啊……”
过了许久,轻到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声音砸落在楼梯上,昏暗的光线下青年独自站在那里,背影落寞而哀戚。
被主人丢下,无疑是对它们最大的惩罚。
空荡荡的大厅让人有些不习惯,姜栩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果然见到了两道等候已久的身影。
没有之前的散漫神情,加希维德敛下所有情绪,当那两双如出一辙的海蓝色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姜栩的脚步顿了一下。
副本buff生效,他居然在第一眼的时候没有立刻区分开这对兄弟。
掩下慌乱,姜栩向他们走去。
“走吧。”
咔哒,密室的机关被开启,门被打开的瞬间,寒气涌了过来,站在边上的姜栩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刚想将衣服再拉紧一些,带着清冽气息的外衣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姜栩拉住衣服,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退了开来,是拉维斯。
不等他说些什么,旁边的另一个人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走吧。”
幽暗的灯火无法将这里彻底照亮,寒气在黑暗中翻涌着直往骨头缝里钻。
姜栩是来过这里的,但那次算是意外,可惜那个任务发布的时间不对,如果放在现在的话,他大概还能超额完成。
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姜栩加快了脚步。
洛尔利兹的双生子一前一后护在姜栩身边,直到行至甬道的尽头。
这里的寒意要重上几分,姜栩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冷。
心脏兀自狂跳起来,浑身的神经近乎麻痹,姜栩的眼前闪过大片光斑,整个人的状态不对劲起来,而此刻拉维斯已经将手按在了门上。
“别紧张。”
温热的胸膛贴了过来,青年按住姜栩颤抖的肩膀,低声揉碎他的恐惧和不安,“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声剐蹭在姜栩的神经上,他咬着自己的舌尖,勉强压下所有杂乱的情绪。
拉维斯去而复返,他握住姜栩的手腕,力度不重,却足够有存在感。
风从门口灌入,带动垂落的纱帘,幽暗的光影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落在房间的最深处。
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里,灵魂仿佛被寒意冻住,让他的思维无法正常运转。
当啷,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惊得姜栩猛然回过了神。
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截黑红相间的枯枝在地上扭动,拉维斯他们的脸色瞬间变了,尤其是加希维德。
加希维德抬起腿,看起来恨不得立刻踩上去,可最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他还是忍了下去。
藤蔓在他手中扭动,伸着干枯的枝丫往姜栩的方向指。
挣扎时暗红色的汁液顺着它的枝干渗出,熟悉的甜腻香气开始蔓延。
见姜栩看了过来,加希维德满不在乎地将还在扭动的藤蔓重新塞进了玻璃箱中。
擦去手上沾染的汁液,他挑起眉,“只是一个低智的魔物而已。”
“它们的汁液对于人类的灵魂来说是很好的养料。”
拉维斯的声音响起,他看着加希维德将那东西放回去,轻描淡写地将这里藏着的秘密撕开了一角。
可惜这种魔物不是那么好养,为了不出乱子,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驯养这些东西。
拟态与人类世界的花卉十分相似的魔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养在了庄园中,每一天,女仆会在太阳升起前将它们采下,以保证使用后的效果可以达到最好。
加希维德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管子,晃动的暗红色液体在光下流动,恍如半凝固的血液。
“人类的灵魂太脆弱,所以我们不得不使用一点特殊的手段。”
贵族青年俊美的脸上先是露出一点忧色,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放松下来,将“药剂”递到姜栩面前,青年弯下腰,“不过这个东西很快就用不到了。”
在他想靠得更近一些前,拉维斯揽住了少年的肩膀,将他带离了加希维德身边。
暗含警告意味的目光扫了过去,加希维德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收了回去。
他带着姜栩一步步往房间的更深处走去,重叠的白纱被扬起,又重新落下,姜栩的心跳在不自觉地加快,只是单单轻咬一下舌尖已经不够,他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疼痛达到了一个阈值,但在他尝到血腥味之前,身边人突然停了下来。
带着森冷寒意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唇边,“不要弄伤自己。”
少年饱满的唇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陷了几分,拉维斯的目光停留片刻,眼瞳里掠过暗色。
他的视线过分赤裸,姜栩别开脸,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密室的房间不算很大,浓重到近乎凝成实质的寒意铺陈开,姜栩在外面就觉得冷,此刻进到了最深处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只要挑开那层垂落的纱幔,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姜栩却停了下来,他有些神经质地掐紧了自己的掌心,身体里的每一寸都在此刻僵直紧绷,他又开始发抖了,浅色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那个地方,仿佛那里藏了什么让他极为恐惧的东西。
不,说恐惧其实不算准确。
密室的门没有关好,泄进来的一缕风拂开了那角纱幔,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就这么暴露在姜栩的眼前。
他的手心渗出冷汗,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对。
残存的理智发出警报,提醒着他不要再靠近,但身体却先一步出卖了主人,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纱幔被尽数掀开,当里面的场景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姜栩浅色的眼瞳骤然缩紧。
像是被夺走了全部声音,他苍白着脸呆呆看向纱幔后,失了血色的唇微颤着,连一个字也发不出。
原来感受不到的寒意突然袭来,争先恐后地顺着肌理沁入身体,血液仿佛被冻住,姜栩迟缓地转过头,眼里带了求助之意。
俊美不似人类的庄园主人抬手握住未婚妻冰冷的手腕,他的声音低而稳,混杂地满室的寒意打碎这里的平静,“洛尔利兹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是你。”
无论是这间密室,还是他们,甚至是整座庄园,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存在。
拉维斯对上少年放大的瞳孔,隐忍的神色里藏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狂热,“只有你在,这一切才有存在的意义。”
听起来倒像是什么假惺惺的情话,放在以往的任何时候,姜栩都是要嘲笑他的,唯独除了现在。
空气变得粘稠,他像是一尾即将窒息的鱼,痛苦地喘息着试图寻求出路。
姜栩本能地想要后退,趋利避害,这是刻在生物骨子里的基因,但他只是刚刚后退了些许,就撞入另一个人的怀中。
不费什么力气就轻易制止了他的行动,加希维德叹息着将他往前推了推,“其实我本来是不赞成这么早让你看到这个的,但是我们不想骗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晦暗不明的情绪浮沉着占领了他的心脏。
压着还在发抖的人,加希维德将真相摆在了他的面前。
姜栩退无可退,思维一片空白。
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拉维斯摩挲那尚且翻涌着寒气的冰层。
他垂着眼睛,灯火幽暗,动作十分熟练地擦去冰层上不存在的灰尘。
隔着那层透明的寒冰,贵族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中氤氲着柔和,他的情感是那样真挚热烈,仿佛真的爱着谁一般。
从深渊寒潭中取出的冰经久不化,经由他们之手雕琢成一方特殊的容器。
精雕细琢的冰棺里填满永不凋零的花束,黑发雪肤的少年被艳红如血的花朵簇拥在其中,他安静地闭着眼睛,如同一只被封在精致礼盒中的漂亮瓷偶。
“我很抱歉,姜栩……”
拉维斯始终垂着眼睛,他的指尖落在冰棺上,寒霜瞬间蔓延上来,他却浑然不在意。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拉维斯总是在想,如果他当初能换一种方式,如果能干脆利落地抛开这所谓的高傲,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我该早点到的。”
拉维斯终于抬起头,他的声线不稳,海蓝色的眼眸颤动着,带着浓重到难以化开的悔意和悲戚。
但是很快的,他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着实有些难看和僵硬,“我说过的,很快就没事了。”
姜栩白着脸,唇角都要被他自己咬破,他走上前,隔着冰棺去看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
加希维德站在他身后,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忘记过去吧姜栩。”
他嘴上劝着少年忘记,但加希维德想他大概永远都无法释怀。
深渊中最不缺的就是厮杀,初生的怪物便已经学会了争夺,它们会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度过成长期。
洛尔利兹的双生子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存在,相反的,比起一般的魔物,他们甚至还要残忍暴虐上许多。
就是这样的一对魔物,却在那个晚上险些崩溃。
痛苦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他的理智,加希维德永远都不想再去回忆,那个晚上,他是怎么和自己哥哥一块一块地从盛满防腐药剂的器皿中打捞起自己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