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倒反天罡
在六十大寿的晚上,送走所有的宾客,言欢酒尽,西北王陆英麟发了天大的脾气。
当然不是因为他久未见面的孙子开枪打下了他精心爱护的喜鹊巢,而是他的长子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速战速决的剿灭了的匪帮,还差点杀了他的好兄弟。
那是他的拜把子兄弟,也是他精心豢养的弄蛇之人。幸好秦问桥向他及时报信,这才救下一命。他陆东震竟敢如此大逆不道,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名声败坏的风尘女人?
陆英麟用尽全力用马鞭抽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缩的身体,心里却出离的无力。
他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竟然也敢瞒着他用兵了,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这和数年前他勾结同盟会,要反了他陆英麟的天一样!
当日的他无法饶恕长子,将他痛打一顿逐出家门,现在自然也不会手软。甚至更加出离愤怒,因为这儿子出走多年,即便他作为父亲仍是念着他、盼着他,甚至主动退让,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将他收归家中,却仍然丝毫改变不了他倒反天罡的模样!
几乎没有人敢上前,即使上前,也根本不能拦下。
陆西霆作为半个客人、半个家人,终于忍不住,挡住了父亲暴怒的手:“陆东震不仅是您的儿子,您的下属,更仍是总统府的参议。您如果打死陆参议,总统,还有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陆英麟看着面前公事公办的小儿子,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儿子,胸头似乎团着一口恶气却不得出,头上天旋地转,凭借多年的戎马锤炼,才勉强稳住身子,恶狠狠的说:“你去给我跪着,跪到死!”
陆西霆伸手去扶自己的兄长。陆东震却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的来到院子里,跪了下来。
包括陆辅忱在内的说情团几乎要开始低三下四的求比他们军阶低很多的年轻卫兵了,白春兰红着眼睛走出来:“大家都回吧,老帅说他谁也不见,已经睡下了。”
陆东震跪在风雨里,任谁劝都一动不动。身上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已经发展的愈加吓人。人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谁也没想到,十六岁的陆景元直直跪在了陆东震身边。陪跪在他的伯父,曾经他认为是自己的亲父身边。
陆西霆没有让他起来。人群里,十四岁的陆景城双手垂在西裤边上,带着悲悯,又带着怆然的看着这一切。
身边的唐锦华听到他说了一句:“父不父,子不子。”
人们正唏嘘,大少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手中的剪刀直直指着自己雪白的脖颈处,凄厉的女声让人遍体寒遍:“陆英麟!你再不饶了他,我死给你看!”
后院客房里,陆西霆收起皮带,该说的都在这二十下惩戒里了。
陆景城双手撑在桌子上,父亲走了半天,才呲牙咧嘴的摸了摸后面。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在祖父大寿当天不小心打下的喜鹊巢,其实是未来数十年的某种预示。
当晚大帅府的事项,外人是不知悉的。
正如那夜,陆家二少奶奶金氏夫人离世,一番嘈杂过后,整个府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陆景元喝下一碗浓浓的姜汤,想要重新回来原来和母亲一起住过的小房子里再去看看时,陆景城正好一瘸一拐的从陆西霆居住的院子那边过来。
陆景元走过去,有些不厚道的说:“真是怪了啊,大伯挨揍了,怎么你也瘸了?”
陆景城瞪了他一眼,变了方向走。
“你去哪?”陆景元问。
“你去哪?”陆景城回。
“我去看看我的母亲,当时我和她就住在这个院子后面的小房子里,”陆景元指了指方向: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死,又是为何而死。”
“世上有很多事,我们不可能找到原因,”陆景城似有深意的说着:“我也很早就失去了娘,也不知有娘是怎么滋味,我们再也无法看到她们,但她们一定能看到我们。我们只要好好活着,这足以让她们欣慰。”
说着,似乎不愿再多和他纠缠,走到自己的房间,便要反身关门。
陆景元撑着门框,望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
“干嘛?”陆景城仍没好气。
陆景元注视着对方,认真说道:“过几天我们要去黄帝陵骑马,你能骑吗?”
陆景城冷笑:“你能骑老子就能骑。”说着毫不留情的重重关上门。
那一晚,大帅府的人谁也没有睡好。有些老人忍不住请出神龛念念有词起来。
打更的老眼昏花,转过高墙的时候,被突然蹿出的身影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只小狐狸,乌漆麻黑的,也看不准什么毛色。
经过一夜的风波,大帅府里安静了许多。家就是这样,刚才还狂风暴雨,一会儿工夫就风和日丽。你说是大家忘了吗,大家只是都记在心里了。
陆英麟打破了多年早练的传统,抱着小孙子陆景安坐在树荫下,看两个贴身卫士练武功。那边延川的战报传来了,陆英麟把小孙子揽在怀里,一手拿着一个小拨浪鼓,一手拿着电报仔细的看。
半晌,他抬起头:“老张家那个二小子,也死了?”
副官白衷霖知道大帅说的是刚刚阵亡的营长张训文,沉重的点点头。张氏一门三兄弟,全部死在了西北军。
陆英麟把电报扔给白衷霖,又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过了一会儿,愤然道:“都他妈的是老百姓打老百姓,贼你妈老子不干了,回家种田。”
白衷霖不敢接话,只能低头不言。
正这时,大少奶奶姚氏扶着陆东震,来问安。
陆东震佝偻着身子,看了一眼父亲,嘴唇发白:“爹,我知错了。”
陆英麟抱着小孙子,压根没有看对方一眼:“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好好养身体,早日回前线。”
陆东震垂着头。
终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问道:“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送走的是西霆,而不是东震……”
陆英麟没有抬头。
他晃起拨浪鼓,只说一句:“没有人会不悔。”
姚氏夫人亲眼看到丈夫的眸子由亮变暗,一阵风吹来,树梢哗啦啦的响,掉下来一些叶子,那颜色还是翠绿澄澈的。
陆英麟亲手抱了景安进院子,陆东震直勾勾的盯着这对爷孙的背影,
“绀臻。”
“什么?”
“他以前抱的都是绀臻。”
大少奶奶心头一缩,连带着扶着对方胳臂的手都紧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