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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分秒必争

事情远比众人想象得复杂。

晁荃如一路行至鸟羽町却发现并没有摆脱日本人的跟踪时就觉不妙。他们在百转千回的窝棚房里穿梭,身后的动静紧追不放却又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恼人得很。

晁荃如开始怀疑肖勇山是故意在领着他们兜圈子。

行至一个僻静拐角处,晁荃如突然发力,将前面的肖勇山捞回来顶在墙上,咚的一声,震痛了肖勇山也吓到了张八两。

张八两赶紧插进两人中间制止晁荃如。“你这是干什么?”

晁荃如并不理会他,而是瞪着肖勇山说:“我们是在帮你,你别耍些没用的花招。”

肖勇山赶紧举手表示无辜,解释道:“我,我是真的有点儿迷路了,有段日子没来,这里发生了不少变化。”这话听上去无甚漏洞,但晁荃如抓住了他有一丝游离的眼神。

在警署听他头里说自己在日本人面前护着朋友,后面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薛邑的信息时,晁荃如便觉得这人有些许矛盾,隐约觉得他可能并没有自己所说那么实在。

此番在这里绕了几圈倒是侧面证实了晁荃如的揣测。

鸟羽町是个底层百姓聚集的地方,房子依地势高低错落似鸟羽交叠故被日本人取名鸟羽町。此地多数人都是租户,并不拥有自己的住所。一栋房子今天你住明天他住都是常有的事。有些房东为了多租几户,会将一房拆两户,甚至更多。房租变得便宜,租户也愿意为此忍受几户人家挤在一栋房中的不便和拥挤。因此常常有些奇怪的改建,一户贴着一户,日久便成了羊肠巷子迷宫路的模样。

而在这种地方迷路其实不奇怪,奇怪的是即使迷路他们也无法甩掉身后跟踪的日本人。

晁赐阅说得没错,这帮人的跟踪反跟踪技术都不算高明。晁荃如进入鸟羽町不久就发现了身后的异常响动。

他们一路顺遂,唯独行至鸟羽町被日本人盯上。与其说他们被跟踪,不如说是日本人在此处早已埋伏多时,只待他们现身而已。

这样便有两种可能。其一,和久井泰雄确实监听了他们的谈话,早早在鸟羽町附近调遣布置了人手等他们上钩;其二,肖勇山在见他们之前已经被日本人审讯并低头招供,现下给晁荃如和张八两带路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带领的是他们身后的日本人。

想到自己明明在警局胜了日本人一筹,此刻却反被摆了一道,晁荃如的心情怎能平和。

“听着,不管你有没有和日本人达成‘共识’,我都奉劝你一句——不要太相信那群人说的话。现在真正能帮你的人只有我们,懂吗?”

晁荃如气势逼人,让肖勇山不禁有些发抖。他连连点头,辩解说:“我知道我知道。”

张八两趁机用力将两人分开。肖勇山才觉自己又能呼吸了,额头已遍布汗珠。

他擦擦汗,战战兢兢说:“我,我好像想起来了。这条巷子挺眼熟的,应该没错,离这儿不远了。”

见晁荃如投过来的视线深表怀疑,他赶紧道:“真的,真的,我记起来了,这边走。”

像是要表现自己说得没错,肖勇山往前头快走了两步。

“这边。”他回头对跟上的两人招呼,脚底下越走越快。

穿过巷子,又拐进了另一条没有名字的小路。

肖勇山走得太快,太积极,以至于晁荃如和张八两此时需要用小跑的才能勉强追上对方的脚步。晁荃如不禁警觉起来,他提醒说:“你慢点儿走。”

肖勇山却不回头,只一个劲儿地说:“就在前头了,快到了。”

“喂!”连张八两都察觉有些许不对劲。

当这条小路也快走到尽头时,果然出了岔子。肖勇山突然一个加速,比兔子还快,闪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小胡同,让跟在后面的二人猝不及防。

晁荃如赶紧追过去,才发现一条胡同竟串着四五个岔口,不知道通向哪里。紧随其后的张八两惊慌地呼喊着肖勇山的名字,可哪还有这个人的影子呢?

两人挨个岔口查找,有的蜿蜒曲折不见尽头,有的被矮墙杂物围堵但又能容人攀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像从来没人经过一般,根本察觉不到肖勇山的踪迹。

“被耍了。”晁荃如愤愤地攥紧拳头,“他恐怕早就计划着借这个地方脱身逃走。”

“你怎知他不是被你威胁吓跑的?算了,也不能等着,赶紧分头找人!”张八两又气又急,都等不及他一声回答,先冲进了其中一个岔口。

“喂,张抱艾!”晁荃如见他这般迫切,甚至不在乎这是不是日本人布置的陷阱,赶紧出声制止,却来不及留下对方一片衣角。

“可恶。”他低骂一声,跟着追进了那个岔路。

没在这如同迷宫般的地方居住过的晁荃如如何能找到人?起初他还能听到响动,跟着声音方向追,可谁料张八两的脚程竟远快于他,没过多久,他便跟丢了。

找不到张八两,找不到肖勇山,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就连身后的声响也不知何时消失了。中途拉路人问询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好像老天要故意戏耍于他。

他彻底跟丢了,此刻也只能看着太阳辨别方向而已。至于自己位于鸟羽町何处,脚下的巷子通往何方,他一概不知。

晁荃如终于停下来,盲目地往前走无疑是在浪费体力。暗自不顾形象地咒骂了几遍,也无法宣泄心中郁闷。

谁知老天堵了他的门又开了一扇窗,正当他焦头烂额之时,一声“小叔叔”从他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那人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他面前。

一度让晁荃如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出现了幻觉。

“这算什么巧合?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在潍县街那边等消息吗?”这样鞭炮似的一连串问题经常出现在叔侄二人之间,只是此时交换了一下位置。

“哪来的巧合,”晁赐阅挤了个怪相,“我是特意爬到房顶上四下找你的,顶着大太阳找半天了,想跟你说潍县街派出所出事了,被日本人围了。”

晁荃如闻言赶紧摸出怀表算了算时间。除去来回路程,日本人的动作出乎意料得快。看来和久井泰雄根本不信他,也没打算与他和谈。从时间上看,他在晁荃如离开警署前便已经派人前往潍县派出所找刘省三要人了。打定了捞不出王步升也要强行突破将人带走的主意,丝毫不在乎是否会激起两方警备人员的冲突。

晁荃如咬了咬牙,这个和久井泰雄远比他想得更鲁莽暴戾,是他轻敌了,此为他今日的又一次失策。

“你怎知我在此处?”

“我猜想日本人应是不敢留你,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趁他们在前头争吵对峙的时候偷偷用派出所电话跟丸元小姐通了个话让她代为核实了一下。知道你已经离开日本警署往这边走后,我就赶紧过来跟你会和了。”

倒是没想到这毛头小子做事变得仔细了。

“那你刚才在屋顶上头有没有看见张抱艾和一个逃命的年轻男人?”

“张先生?没有,”晁赐阅疑惑着左右看看,问道,“你们怎么没在一起?走散了?你不会把嫌疑人也给搞丢了吧?”少年不敢置信地惊呼。

晁荃如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被小辈戳中了要处令他不禁赧然。“说来话长。”他转头又问,“你会去找刘省三便说明你的调查肯定有结果了,怎么样?”

“我是挺顺利的,但没想到你这里竟然一团糟。”晁赐阅隐隐嗤笑,在收到自家叔叔的一记眼刀后收敛了些。他掏出那个与晁荃如的手札差不多的本子,煞有介事地翻开,一一细说。

“你的推测还真是神了。你让我调查的那个女人,竟然是舍浓丝的舞女,啊,确切说,曾经是,她去年生了场病,死家里头了。不过好像活得不太起眼,舞女里头也只有那个叫铃语的能记着她。”

晁荃如插嘴问道:“她是不是姓薛?”

晁赐阅瞪圆了眼睛。“小叔叔你神了,她确实姓薛,叫薛新儿……”

“还有吗?”晁荃如没留给他感叹的时间,毕竟眼下事态紧急,没有丝毫瞬间容许他们浪费。

“有,说来也巧,她生前就住鸟羽町。我知道你往这里走的时候可着实吃了一惊。小叔叔你连她姓什么住哪都知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她是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吗?那是不是间接说明张先生也和凶手有什么关系?”

晁赐阅又开始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但他无法分神理会。

薛新儿?结合所得线索看,那个叫薛邑的人很大概率就是他们要找的真凶。但证据链并不算完美,始终有些问题要抓到人当面对质才能得到答案。

若薛新儿住过鸟羽町,那薛邑会在这里找房子便情有可原。也说明了肖勇山虽然对他们耍了些小聪明,但大致上并未说谎。怪不得在警署谈话时,他能顺利混过晁荃如的审查,以至于让众人对他掉以轻心,产生了松懈。

晁荃如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薛邑确实就在此处,肖勇山很可能也在附近不会逃远。忧的是日本人有一定概率先他一步找到薛邑,到那时恐怕就是全盘皆输,回天乏术了。

而张八两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变数。他确实认识薛新儿,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亦不知道薛邑藏身何处,方才的急切并非作假。

恐怕让他先找到薛邑亦是不妙。晁荃如此时已不确定他会不会劝薛邑伏法,毕竟张八两在整个过程中时有维护真凶的举动,若是他真的擅自帮助薛邑逃跑,那约等于错失了解开所有谜题的良机。

此外还有一个比兔子还狡猾的肖勇山。

晁荃如急躁难耐,郁闷于胸,算来算去他这是要跟三股势力赛跑,跑赢了才有胜算。真相就在眼前,却难于登天。

他从晁赐阅手中要来那本手札,一目十行翻阅着上面记录的信息。

“你最好有薛新儿的住址。”

晁赐阅不知为何自己调查了这么多非但没得到夸奖,还让小叔叔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心中如乘在浪尖,忽上忽下的。

“有倒是有……”少年犹豫道,“不过我刚才先去看了一眼,已经被改建了,听说是房东嫌人死在房子里头晦气。”

“你去过?”晁荃如顿时一扫脸上阴霾,“还记得路吗?”

晁赐阅搔了搔后脑勺,自家叔叔这阴晴不定的态度还真让人不免有些阵阵发憷。“如果视野宽广的话,应该不难找。”

晁荃如顺着对方向上的手指看了看,便果断将手札又扔给他道:“走。”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房顶。不得不说,这孙猴子在爬高上确实略胜一筹,甚至有余力一边嘲笑一边伸手拉后面的人。

晁荃如今日遭遇一而再的挫败感不禁让他哑然失笑。若是平时他定要拍开对方的手,而后好好教训一番这个目无尊长的毛头小子,这次则乖乖承了情。深陷困境,他确实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两人立在年久失修的屋顶上,一路摇摇欲坠,深一脚浅一脚,时刻担心哪一步踏空就踩漏了人家屋顶掉下去。最终总算是找到一个可以安心放脚的制高点。

晁赐阅伸手遮着当头烈日环顾四周,很快就指了个方向。“那边,我记得那户二楼的人家养了两盆花在窗沿下,这附近少有人还有闲情养花所以印象深刻。薛新儿从前的住处就在那户人家斜对面,也是二楼。现在房东把楼上房子打通合成了一间当仓……”

他话音还没落,晁荃如就急不可耐地招呼他往那个方向奔。

经晁赐阅这么一指,晁荃如才意识到,原来他进退维谷的困锢之处竟与真正的目的地仅咫尺相隔。他心头又重新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眼下分秒必争,晁荃如恨不得多长出两条长腿来。一路在房顶飞上翻下,根本顾不及晁赐阅是否还在身后跟随。

依照肖勇山的描述,薛邑自小丧母,父亲常拿他们姐弟二人泄愤,那么他与姐姐薛新儿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

他进城后住在姐姐生前居所的附近也是情理之中。

倘若他就是真凶,那薛新儿的病死必定与加藤兄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至少在薛邑看来是这样。

那张抱艾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他既然是薛新儿的生前旧友,为何会不知道薛邑的下落?可若说不认识,他又如何能扎出与薛新儿一模一样的纸人?他为了谁扎了那个纸人?

他认识肖勇山吗?肖勇山的逃跑会不会其实是两人合演了一出戏,故意借他晁荃如的力走出日本人的地盘,而后再脱身?

不,不会,倘若张抱艾一早就认识肖勇山,那必定能从他口中得知薛邑的下落,全然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晁荃如此刻脑中思绪万千,脚下一步比一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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