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思深沉的韩远岫
“大郎,你果然在此!”
得知韩远岫到访,却没在小院久坐,鲁大推测,他多半是去神仙岩打坐了,于是把扛回来的羊腿一放,就找去了神仙岩。
如他所料,韩远岫正盘腿坐在那块早已被他磨得蹭亮的大石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入定。
“心烦啊?”鲁大笑了笑。
兄弟几人,就属他最了解韩远岫,只因二人不仅同龄,还同月生,韩远岫早他十天,才会叫一声“大郎”,否则便会如魏勋苒一样,叫他“小鲁”。
小鲁是韩远岫原先的姓,也是他曾在海会寺时用的“法号”。
别人的法号通常是“悟空”、“八戒”、“三宝”,到他这就变成了“小鲁”,还是住持亲自取的,理由是“勿忘本”。
他确实做到了“勿忘本”,即便位同副宰相,又是人们口中的小国舅,依旧与鲁家人往来甚密,多有照拂,才会与同龄的鲁大关系亲近,让鲁大对他的一些习性较为了解。
就比如在他遭遇挫折或心情低落时,便会来此结跏趺坐。
而眼下的他,多半是因为那件事……
鲁大悠悠从袖中抽出今日的邸报,然后伸到他眼前,缓缓开口:“牙婆被抓那日,你与赵三娘一同去看了女相扑吧?”
“这事儿我是听老关说的。”他跟着又补充一句。
韩远岫依旧闭着双目,淡淡说道:“你与老关何时成了朋友?”
“才不是朋友!”
鲁大一挥手,嗔道:“还不是为了帮你和赵三娘通消息,否则我半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说到赵三娘,你这么做,我不理解。”
他突然话锋一转,把手里的邸报往他面前送了送,“你前脚才跟人赵三娘去看了女相扑,后脚就借由此事来狠批道学,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再说了,你明知赵家支持道学,推崇朱理学,这么明摆着唱反调,你还想不想跟她好了?”
“喜欢人家,却又在背后捅刀,你怎么想的啊?这不是把她越推越远吗?”
鲁大两手一摊,一脸不解。
韩远岫终于睁开了眼,瞥了一眼被鲁大推到近前的邸报,说道:“这上面的观点,赵浮岚也赞同。”
“哎哟!”
听到这话,鲁大旋即摇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第一次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向韩远岫,“她赞同,你就能写出来昭告天下?”
“大郎啊大郎……”
他再次摇了摇头,而后指着自己说:“我娘总爱念叨我们哥仨,斥我好色、骂老二不着调,就连最听话的老三也要被她数落不爱说话像闷葫芦。为此,我们兄弟仨经常在背地里抱怨她,可要是外人说敢说她半句不是,我弄死他!”
“就连我爹也不行!”
“明白了吧?大郎。”
鲁大抖了抖手中的邸报,接着又道:“你这上面说的,也许赵三娘心里也清楚是这个理,可你见她向旁人坦言过吗?没说,就代表这是她关起门来可以谈论,但打开门则不许外人评头论足的事。”
“她把你带去看女相扑,与你畅聊三纲五常对女子的禁锢,这都是友人间的闲聊,不是让你写在邸报上拿来反攻她的矛!”
“你糊涂啊!大郎。”
说完,鲁大痛心疾首地把那张邸报塞给了他。
韩远岫接过邸报,慢慢抚平后,徐徐说道:“这篇文章,是用以支持我祖父‘伪学之禁’的最锋利之矛。”
“虽然赵公已故,朱老离京,但其残余势力仍在伺机而动,加之青鸟小报频频煽风点火,让我祖父一派渐失民心。”
“倘若赵党残余趁机作乱,将会又是一番相激相荡,最终造成民心不稳,内忧外患。”
“我承认,当初祖父在对付赵公一事上,是狠毒了些,害得许多贤臣遭池鱼之殃,这我没法苟同,可在经历了近一年的党派之争后,朝野上下总算恢复些安宁,百姓也不再人心惶惶,内稳才能攘外。”
“我之所求不过是河溓海晏,百姓能安居乐业,茶余饭后读读小报,讪牙闲嗑罢矣。”
“而赵浮岚,也能在盛世大宋下安定美满。”
“可人家只想报仇,让你祖父不得好死。”鲁大阴恻恻地接话。
韩远岫皱眉,觑着他问道:“她背后之人可有查到?”
鲁大摇头,也皱起了眉,“青鸟小报用的纸张与其他小报无异,传发方式也无特别之处,不是供朝报,就是报童,只不过,为了隐藏印刷地,皆由闲汉在派发,也就是老关的人。”
“我曾找老关的一名手下套过话,想知道印刷地在哪儿,可对方说,那些小报都是由老关亲自去拿的,然后再分发给他们送到各个供朝报和报童手里。”
“所以,切入口还是在老关那里。”韩远岫总结道。
“是!”
鲁大蹙眉点头,“看来,我只得忍辱负重,放下我高傲的自尊,多去跟老关拉拢关系。”
闻言,韩远岫哑然失笑,随即说道:“你那高傲的自尊还是继续端着吧,以老关的警惕性,就算与你结拜兄弟,也不会出卖赵浮岚。”
“那咋整?”鲁大挠头问。
韩远岫回忆着说:“我记得第一张青鸟小报的纸张似乎与后面那些都不一样,好像是…皮纸。”
“是吗?”鲁大没印象了。
韩远岫点点头,“树皮为原料所造的皮纸,其质地平滑、细白,韧性强,用以修补古书时溜口或托裱较多,而临安城的小报基本用竹纸,因为表面平滑,授墨性好,最主要是价钱便宜,但纸张质地较脆,韧性较差,更适合刻印。”
“原来如此。”鲁大了然。
韩远岫又道:“用皮纸做小报,成本太高,当然,我不认为青鸟小报后面改用竹纸是因为价钱的关系,而是……”
说话间,他的目光变得犀利,“皮纸比竹纸更容易查到来源,因为它有修补和托裱的作用,书肆用得较多,尤其是古今发兑的书肆。”
“你怀疑……”
鲁大瞪大了双眼,“帮青鸟小报做印刻的是一家规模较大的书肆?”
“没错。”
韩远岫颔了颔首,对他说:“改日我把那张青鸟小报拿给你,你根据印刻的皮纸,深挖下去。”
“那老关呢?”鲁大问。
韩远岫说:“老关对你有戒心,我换一些生脸孔去跟踪他,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行!免得我总在他面前热脸贴冷屁股。”鲁大欣然应下。
“大郎……”
随后,他语重心长地对韩远岫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赵三娘与韩公,你只能择其一。”
韩远岫没说什么,也不再有心情打坐,很快与他分别回了韩府。
“郎君,有您的书信,驿官亲自送来的。”
刚一回府,门房便递上一封书信,韩远岫一看,来自衡州。
他立马向门房询问,韩侂胄回府已否,得到“否”,这才丢心落肠,匆忙来到自己的书房,将印有“飞鸽印”火漆印章融化后,拿出了信件。
“赵汝愚不是死于毒杀,而是……”
看完后,韩远岫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赵公不为人知的真正死因。”
可随即,他又攒眉蹙额,“若是这样,我与赵浮岚的关系更难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