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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云隐乡往事(五)

钟无名连脸上的泥渍都没有擦,就像是一阵风冲了出去。

她脑子现下一片空白,刚刚的一道晴天霹雳给她劈懵了脑袋,她只能听到胸口处跳得剧烈的心跳声,四肢的血液于这深秋里倒流。

她疯似的奔过长长的街市,两条小短腿抡得飞快。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吆喝声此时在她耳中聒噪得不行,她莫名生发出一种极为愤怒的情绪,而后却又化作难藏的惊惶。

她跑得飞快,却觉得腿上灌了铅,稚嫩的肩头上压了山,每奔一步都在挤压她的呼吸。

看着这条好似没有尽头的长街,她脑袋发昏,也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心肝胆都在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揉成一团,那颗还没成熟却伤痕累累的心脏像是要被绞碎。

不会的,不会的。

她安慰自己道。

她就这么一路狂奔,而王姨在后头边跑边叉腰喘着气,甚至跟不上她的脚步。

谢寻幽也忧心地跟着,他一袭白衣在空中翻飞,萧萧簌簌,漂亮的睫毛压下来遮住有些黯淡的眸子。

视线落在底下这个小小孩子的身上。

钟无名跑得太快,医馆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跤,头重脚轻来了个狗啃泥。

摔得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下一秒又划拉了起来,往医馆里面跑。

王姨见状,在后面边跑边喊了一声:“无名,你当心些!”

等钟无名急急跑进医馆的时候,发现钟老头穿着他那条发白的袍子坐在一条排椅上,倚着墙壁,正和田大夫说着什么。

精气神看起来还好,好像已经没什么事了。

钟无名跑出来的热气散掉了,脑子也不发昏了,飞蚊从眼前散去,直到现在才有点实感。

钟必行本来还在和田大夫说着什么,见到钟无名奔过来一下便住了嘴。

他见这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浑身都耷拉下来,丝毫没有刚刚跑过来的气势,反而像只快要被抛弃的,可怜的,委屈的小狗。

他抬手朝钟无名招了招:“过来。”

钟无名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了灰尘,脸上还有干了的泥渍,她撩起眼帘看了钟老头一眼,而后缓缓地朝他挪了过来。

这会儿倒不着急了,像个蜗牛。

钟老头叹了口气,将自家的坏脾气小孩一把拉过来,给她拍干净了身上的衣袍,“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拿过田大夫递过来的毛巾,给钟无名擦了擦脸,“我没什么事,就是人老了,寒症还没好又不小心入了风,撞到了桌角这才晕倒。”

“行要稳,立要端,怎么还这么狼?”钟必行用近来少有的语气平缓道,没带什么责怪,只是带着点有意的调侃。

他脸上有着不少皱纹,眉目仍可窥见年轻时的清正,一小撮胡子打理得很好,看着就像是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

可惜骨子里就是个暴躁老头,没几天前还和钟无名这个六岁小孩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他发现钟无名的身体有点发冷,将孩子抱上了膝头。

钟无名显然僵硬了一瞬,挣扎着就要下地,可她现下不过六岁的小孩,身高不到一米四,被钟老头轻松压制。

钟老头身上没有那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味,只是有种淡淡的阳光味道——大概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的。

钟无名流浪的时候也见过那些生活在蜜罐里的小孩子,他们能坐在父母的膝头上愉快地玩耍,而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父母的模样,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这些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可生活迎面便给了她个大比兜,断了她的念想。

倒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愿意让她坐到膝头上,给她树一道屏障。

六岁算是大孩子了,坐在家长膝头上会显得有些矫情,可云隐乡小孩中最好面子的头头钟无名却出人意料地没挣扎太久,就这么坐在了钟老头的膝头。

钟必行身形高瘦,腿也瘦,钟无名坐得颇为委屈,将自己窝成一小团,看着钟老头拉住自己的右手递到田大夫面前,“小田,你给无名看看,她这手指好全了没。”

钟必行刚刚捡到钟无名的时候,她右手缠着又脏又臭的布条,到医馆拆开的时候发现整个右手的手指都是畸形的——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过。

看起来触目惊心。

钟必行和田大夫当时为了治疗她这只手可花费了不少心思,现下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钟必行曾问过钟无名这手是怎么弄的,而她只是说自己不小心弄的。

钟必行没再问,但他心里也有推测——大概是被马车给碾过去的。

田大夫握着钟无名的右手,这捏捏那捏捏,询问钟无名的感觉,有没有强烈的痛感,检查了一会儿后,“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骨头长得都差不多了,还得多亏你那时候给出来的药草。”

“她这手可以练剑吗?”钟老头突然开声问道。

钟无名,田大夫和门外的王姨闻言都扭头一下子看了过去。

钟无名眼中止不住地带上了点光芒。

她能感受到钟老头的态度在一点点软化,如果是之前,钟老头应该是想要她留在云隐乡里好好活着,但是现下他好像松了口。

这是一个机会,能去四洲闯荡的机会。

那些刀光剑影的故事好似不再是触不可及的天上月。

钟必行低头看她。

小崽子的心思都明着写在脸上了,每每听到他讲外面的故事时总是一脸向往。也是,试问哪个孩子不对那些神术妙法,长生仙人感兴趣?

他当时不就是因为这些才下决心要走遍凡界?

况且,钟无名实在聪慧得不似凡人,在他眼里,甚至要比那些修真家族的孩子还要有灵性。

她是有可能有根骨的。

这就让钟必行非常犹豫,既怕耽误了钟无名,又怕钟无名去到险恶的外界没法保全自身。

他是深深知道外界凶险的,各方明争暗斗,柔弱的凡人在妖怪和仙人的眼中如同蝼蚁。当年给小崽子取个无名的名字就是希望她能活得好好的。

可每每看到钟无名眼中无限渴望向往的神色,他动摇了。

的确也应当让孩子到外面看看。

“应当没什么问题。”田大夫沉思了一会儿道。

钟必行一锤定音:“那我就开始教习无名剑术。”

田大夫闻言皱了皱眉,朝钟必行道:“你同我进来,我再给你扎上几针,看能不能除掉这寒症。”

钟必行将钟无名放下来,让她在这里好好坐着,跟上了田大夫的步伐。

钟无名看着这两人,本来飘飘然的情绪忽然降了下来,她后知后觉从钟老头有些反常的态度里咂吧出一点奇怪来。

两人一进内室,关上门,好脾气的田大夫不住扶额,“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身上的那些余毒实在太多,要还想活,速速去北俱卢洲寻人来治,可能还有些机会,我知道是无名年纪小……”

钟必行挥手打断田大夫的话,“我岂不知?可是你有想过,我一个身无法力的凡人从这里出发去到北俱卢洲要多长时间?起码三年!”

“可……”

“我知道你想说去找那几个国师帮忙,可你也知道,这些人多多少少将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一旦知道我出了事,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帮我还是落井下石?”钟必行浑浊的眼睛露出少有的锋利来,随后又柔和了下来。

田大夫看着眼前这个年岁已高两鬓斑白的老头,他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削,锋锐的气质在岁月中沉淀成淡然平和的韵调。

这个男人,少时名震南赡九国,才华横溢。却横遭大难,国破家亡,拒绝所有招揽,成了游侠剑客,周游凡间四洲,跨山河万里。

一路行侠仗义,还替他们这些被世间抛弃的人建了这么一个云隐乡。即便已是垂暮之年,风度不改,面对到来的死亡全然不惧,甚至带着蔑视。

有些人,就连死都奈何不了他。

田大夫叹了口气:“我实在没办法了,大人。”

他突然哽咽道:“田亦道医术不精,救不了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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