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父子
叔侄二人在后花园商量良久,才有了个主张。两人起身就去拜见老太爷,和老太爷说了说这件事。
老太爷年近八旬,须发皆白。坐在暖洋洋的房里听这两个皇甫家有名的闲人说了半天,只是低头沉沉欲睡。两人说的口干舌燥,老太爷却迟迟不表态,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才颤巍巍的说道:“我年岁已大,家中事早已不管了。不过你们两个小的今天肯为家里着想,也算是有点长进。”他又转头吩咐旁边的老仆去把大房叫过来一起商量。
皇甫家大房正是皇甫亭的父亲皇甫太冲,平时对皇甫亭颇为严格。他听见老太爷吩咐,连忙进来拜见,一进屋就看见皇甫亭,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可是又在京城惹了事。”
皇甫亭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二叔在旁边劝道:“大哥,侄子这次回来也是办正事,你莫吓到了他。”
“哼,他的正事不过是找些狐朋狗友,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把年纪,何曾做过什么正事?”皇甫太冲指着他数落了几句,老太爷挥了挥手,让他住口,又让皇甫亭把事情说了一遍。
皇甫太冲听了这话,考虑了一会儿,转头问老太爷道:“不知父亲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我一个快入土的能有什么看法?”老太爷靠着软塌上,懒洋洋的说道:“不过今日这叔侄二人说起这回事,我倒想起了当初广州城外的洋番。他们也是如此强行租借了壕镜,又贩了些货物来卖。姓李的不就是靠他们发了家么?”
皇甫太冲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有消息,这鱼先生与秦将军合力剿了益州上万乱军,朱燮元的请功表已经奏了上来。再说治长江也是个好事,妹夫知道了也必定欢喜。只是不知这鱼先生说的话能信几分,莫要耍些手段骗了这小子,传出去倒让我皇甫家成了笑柄。”
皇甫亭从话语中听出老太爷和父亲已经有几分情愿,只是口说无凭,又有些怀疑鱼先生的实力。连忙站起来手舞足蹈得把大鱼带他从京城飞到江西,又从江西飞到天府,再从天府飞到京城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些在大鱼山庄和大鱼网苑亲眼所见的事情,说的口沫横飞,连二叔都听直了眼睛,连连摇头道:“侄子你可是被下了药?这等事如何能相信。”
“父亲大人。”皇甫亭朝皇甫太冲一拱手,道:“俗话说,耳闻不如目见,不如同我前去京城走一趟,看看那大鱼网苑是何模样再行决定不迟。”
老太爷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是不错,你去京城走一趟也好,顺便去你妹夫家走动走动,都是亲戚,也莫生疏了。”
皇甫太冲应了,吩咐下人准备行李,第二天一早便带着皇甫亭直奔京城而去。这一次出行便坐了家里的大船,比来时小船舒服了许多。皇甫太冲找了个时间,把皇甫亭叫到房内,问了他些功课上的东西,皇甫亭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皇甫太冲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聪明伶俐,相貌俊秀,却是个绣花枕头。又问他:“如果鱼先生这事是真的,换做是你,你如何处理?”
皇甫亭知道父亲这是在考自己,连忙回答道:“自古物以稀为贵,要吃便吃第一口,没得吃了别人的剩饭剩菜。若是我处理,先与鱼先生签了合约,把货从苏州铺下去。以我皇甫家的实力,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有机会,再建个电站,在苏州开个网苑,到时候自然财源滚滚。”
皇甫太冲也不评价,又问道:“鱼先生所求三事,你又如何处理?”
“姑丈乃御史大夫,这事自然还得求他发力。若是治理长江通水道,左右不过花些银子,那有何难?日后迟早翻倍赚回来。再说我皇甫家平日铺桥修路的事干的也不少了,这次既能和秦将军打上交道,又得了名声,何乐而不为?再说那工商业联盟,不过是一纸空文,便答应下来又有何妨。”
皇甫太冲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手指,道:“我有句话你须记住。发家要狠,持家要准,守家要稳。发家时畏畏缩缩,瞻前顾后,难成大事。守业时动辄孤注一掷,压上全部身家,破落不过是时日问题。我皇甫家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必计较那一城一地的得失,若无十分把握,万万不可迎头而上。”
他给皇甫亭举了几个例子:“若是同意鱼先生租借三洲之地,日后他举起反旗,我皇甫家如何自处?若是通了长江航道,抢了河运那帮子人的饭碗,我皇甫家可能接的住半朝文武的反噬?再说了,这鱼先生来我大明不过数月,如是忽然不见影踪,答应我皇甫家的一切都化作泡影。我等白白替他做了许多,那又该如何是好?”
皇甫亭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答案,只能低头认错。皇甫太冲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喜科考,便是经商也不是不行。商贩虽是贱业,但若做到老太爷这种地步,谁敢低看他半眼?有一句话你千万记住,朝中无人莫经商。搞不懂这个道理,便老老实实做个闲人。”
皇甫亭试探着问道:“父亲的意思,鱼先生若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皇甫家便辞了这事?”
皇甫太冲哈哈一笑,又压低了声音道:“朝中无人莫经商,这朝,可未必是指这朝廷。广州李家靠的是洋番,辽东孙家走的是鞑子那边线,我皇甫家虽然有你姑丈在朝廷任职,便是多找一条线又当如何?只要莫把身家都押上去便是。”
皇甫亭听得懵懵懂懂,点头应了,回房自行休息,又翻了些闲书来看。他有一日在大鱼网苑图书室看到一套《天龙八部》,喜欢的紧,日日翻看,后来请马老师出去喝了两次花酒才借出来。只是行文过于直白,倒是不知道自己印了来卖销路如何?
这一日来到京城,父子二人回府歇息片刻,收拾一番便往网苑去。此时已近黄昏,网苑早已排满队,前面好几十个人在那里等。皇甫亭便让福荣去找邢开峦买两张号牌,自己带了父亲去金水河边闲逛。
河边小道已经整治过,甚是平整,上面还铺了些大大小小的巴掌大小彩色石块,既防止了淤泥陷脚,看上去也好看。河畔有打着灯笼的衙役巡逻,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挎刀锦衣卫。皇甫亭解释道:“九千岁时常来此,便是当今也时不时微服前来,只是不许声张,因此此地的看守倒比京城其他地方多了许多。再说能入网苑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豪门巨富。任谁出了事,兵马司也承担不起。”
皇甫太冲点了点头,笑道:“五百两纹银的会员,寻常百姓怕也进不去。”
两边游人甚多,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父子二人带着仆从一边走一边聊,路边隔一段便挂了个灯笼,也不怕看不见路。走着走着,皇甫太冲忽然发现前面围了一大堆人,议论纷纷。他不喜喧闹,皱了皱眉头,正想离开,皇甫亭笑道:“父亲大人,这景其他地方可看不到。”
皇甫太冲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了些兴趣,自有健仆上前帮他挤开一条路。他走到河边,手扶石栏杆向前一看,顿时看见了一片五彩斑斓的霞光。
金水河两边,河畔石栏杆内侧,不知何时挂了十来串彩灯,用绳子串了,拉出来差不多十来丈远,红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荧光四射,仿佛几道蜿蜒曲折的彩虹悬在河畔,煞是好看。
岸边站了几个手持长戟的侍卫,阻拦人群不许靠近。皇甫亭笑道:“前些日子有些无知百姓过去摘灯,又有拿刀割的,当场出了事。后来才派了人严加看守。”
皇甫太冲点了点头:“这做灯匠人心思倒是难得。外面用颜料涂了琉璃罩子,里面点了油灯,倒是好看。”
皇甫亭脱口笑道:“这可不是油灯?”
皇甫太冲瞪了他一眼,道:“你莫告诉我是夜明珠。”
话音未落,那些霓虹灯忽然开始闪耀起来,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在河畔组成无数图案,仿佛星河落地一般闪烁不已,围观民众纷纷鼓掌喝彩,有些小孩儿叫的特别大声,在河边远远的传来开去。
皇甫太冲呆了半天,问道:“这又是什么机关?”
皇甫亭指着前方黑暗中一个用高大围墙围起来的建筑物道:“那便是电站。电在那里产出,沿着电线出来点亮这些电灯,一关就熄,一开就亮,方便的紧,又比油灯亮多了,当真是个好东西。”
皇甫太冲也听不太懂,就听得皇甫亭啰啰嗦嗦的给他介绍。再往前面走了一段,皇甫亭一指河对岸,笑道:“父亲大人,那便是大鱼网苑。”
皇甫太冲抬头看去,便看见河那边有好大一幢建筑,上面布满了方才所见那种电灯,却又比河边那些亮的太多,也密的太多,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无数灯光把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包裹起来,在黑暗中准确的勾勒出了他的线条,隔着河看过去,那建筑物就仿佛一条无比庞大的巨鱼,鱼头高昂,鱼尾轻摆,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从光芒中一跃而起,跳进无垠的黑暗中去。
皇甫太冲看着这毕生从未见过的美景,震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甫亭在旁边悠然道:“我已和鱼先生说了,若是可以,在郊外修一个电站,把我家那院子也如此装点一番,岂不是美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