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见钟情一心一意
窗外风雨肆虐,黑夜即将到来。禁军府的其中一间屋子内,摆满了从各处搜集来的消息。郭威凝眉垂首,细细地翻阅着。在外人看来,郭威不过是禁卫军中极其普通的一员,无人想象得到如今籍籍无名的小卒,将来能够问鼎天下。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不但坐上了,还差点结束了各国割据征伐的局面。他是五代十国最英明的帝王,也是所向无敌的战神。但现在的他,身上半点看不出王者之气。他的一颗心全系在柴守玉身上。这个姑娘啊,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
像哥哥喜欢妹妹的那种喜欢。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也是有妹妹的。那时候他与父亲、母亲住在一起,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母亲的肚子大了起来,一脸含笑地问他:“阿威,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郭威想了想说:“我喜欢妹妹。”可是妹妹刚刚出生,叛军就造反了。他已记不得那是由谁带领的,只知道朱温开了个“好头”,但凡带兵的节度使,个个都想做皇帝。有的安于边缘一隅,建立了小国,有的盯准了中央的这块大肥肉,连年发动战乱。
而更多的,是兵败如山,葬于山河。叛军对他来说是噩梦。
他永远都忘不了尖锐的铁枪刺穿妹妹身子的画面。妹妹还那么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鲜血从她腹中流出来,哭着哭着就断了气。
母亲塞了一块银子到他的兜里,叫他快跑。他真是吓坏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跑出城时才想起,父母没有一块儿出来。他们再也出不来了。战争让郭威变成了孤儿。他痛恨这无休无止的夺权与争斗。
现在柴守玉长大了,郭威发现自己的感情在发生变化。一开始当他知道柴守玉被李存勖召进宫中的时候,心中有愤怒亦有心疼。水灵灵的姑娘,就这样要被李存勖糟蹋了。而比李存勖更可怕的,是他的皇后。据说刘皇后心肠歹毒,所害之人不计其数。郭威再也坐不住了,来到成王殿下的帐外,说明来意,希望成王能派自己回京。一是请郭崇韬大人谏言增粮,二是保护柴守玉。增粮一事,成王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他太了解他的这个皇帝兄弟了,是想趁此机会玩死他。但柴守玉是替璇珠挡了劫的,成王本就心存愧疚与感激,二话不说,写下朱漆密信。
郭威匆匆赶来。他在雨中看到了被人围困的柴守玉,像一朵迎风怒放的红莲。柴守玉的脚下,躺着她拼了性命救回来的李存勖。心里竟产生了一丝嫉妒。他分别解决掉五个狞恶的僧人,站在柴守玉的面前。在柴守玉哭着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情不知所起啊。喜欢便喜欢了。
她送给他的血玉,就当做是定情信物好了。既然收了人家的信物,就要一心一意对她好。
他郭威与父亲一样,一生只会喜欢一个人。可以说他痴,也可以说他固执。这是郭家人刻在血液里的烙印,挥之不去。郭威知道,他能有今天完全是沾了成王殿下的光。郭崇韬大人给的两万禁卫军统领之权,他必须好好地利用禁卫军成分复杂。
最多的是荫恩世袭,得了家族的便利,这些人在禁卫军中地位最高,往往能被封为小将;其次便是在别的岗位表现出色,被征调过来的,众人皆知征调只是一个名头,关键是背后有人推举;第三种出身低微,只有临时的身份,干着最辛苦的活儿,拿着最少的俸禄,等到新人替上,随时都有可能被驱逐出去。第一种未必会有真才实学,第二种不知其效忠于谁,第三种到底少了些经验,郭威最中意的就是第四种……通过层层残酷选拔,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称为死士。
他通过名册查到这些人的所有信息,派遣他们去完成重要的任务。包括调查申王和刘玉娘,以及偷偷转移内府库的财物。
民众暴乱吸引走了申王与刘玉娘所有的目光,内府库的银子悄无声息地被运出了城外。
国财数量甚巨,刘玉娘迟早会发现。京中事情越多,她就发现得越迟。
郭、柴二人本就不打算瞒一辈子,只消瞒到成王归来即可。皇上随时都有可能身亡,成王亦有登基的资格。郭威将手指按在一段小字上——
申王李存渥,母为太祖李克用的丫鬟崔氏。崔氏当年跟着还是河东节度使的李克用,照顾其饮食起居。后生下儿子,惹怒了李克用的正妻。
李存渥亲眼看到崔氏被嫡母身边的嬷嬷抓住头发,按到雨后道路上的一个小水洼里。水洼很浅,只能没过脚背。崔氏吸进了许多泥水,咳得脖子发青。她的十个手指抠在地面上,抓得鲜血直流。李存渥捂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淹死在一洼积水中。自此以后,他留下了心病。他厌恶雨天,并痛恨一切带水的字眼。
包括他自己的名字。人人都有心酸的过去,这是帝王家的一段奇闻轶事。郭威放在了心里。
申王汲汲营营那么多年,本该在皇上遇险时第一时间站出来表示忠义,以便为自己将来登基收买人心,可是他没有。骨子里对雨的厌恶抹之不去。他有着致命的缺陷。
郭威嘴角扬起,恨不得立刻将此事告诉柴守玉。一想起柴守玉,他的心就变得温热温热的。
两长一短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索,禁卫军属下有要事禀报。郭威起身开门,见到一个脸色黑紫的小兵,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身材清瘦。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外貌气度皆有体现。郭威第一时间反应到,这小兵是临时禁卫军中的一员。他感到很疑惑,自己并未将手持禁军令的消息告诉给除死士以外的其它兵卒。
小兵是冒着雨赶过来的,身上还滴着水珠。他亮了亮临时腰牌,说话时不卑不亢:“我叫刘知远,是南衙‘飞骑’石敬瑭的老乡。石大哥今日当值,抽不开身,托我过来传个消息,皇后带人带刀前往华阳宫了。”“什么?”郭威眼皮一跳,猛然回身,从墙上取下横刀,悬在腰间。
“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一块儿去。”刘知远倒是挺讲义气。
郭威对他产生了好感,回应道:“去杀皇后。”
又问:“你怕不怕?”
刘知远摇摇头:“我不怕。石大哥的兄弟,就是我刘知远的兄弟。兄弟之间,本就应该肝胆相照。”
“好,咱俩一块儿去。”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同时从上面跃下来一个人。身姿轻盈,是女人。
唐离思来想去,不能让柴守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宫里,必须找个可靠之人,保存刘玉娘的亲笔书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想到了皇宫东南面的禁军府。一来到这,就看到即将挂刀而去的郭威。
她拦住他道:“姑娘已脱离了危险。”
郭威不太放心:“具体说说。”
三人一道进屋,关上房门。唐离简明扼要地说了两句,并掏出了怀里的信。郭威一行一行看下去,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喜欢的女人长了一颗剔透玲珑心,他真是为此感到骄傲啊。
她怎么可以这么聪明,想到这样一个好法子。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看到那一句“一日作千年,不须留下去”时,郭威屏住了呼吸。他仔细地体会着其中的相思之意,指着上面的“留”道:“这字意思不对啊。”
唐离听惯了刘氏的笑料,见怪不怪道:“莫说字写错了,就连意境也大错特错。这是旧唐大诗人李贺写来惦念亡妻的,被刘氏拿来卖弄。她本就粗鄙,乱写乱用不足为奇。”
郭威心道坏了,忙问:“正确的写法该是如何?”唐离伸出一个手指,一笔一划地书写。
流。
是流!郭威一把将书信塞进怀里,扣住了腰间的横刀。唐离敏锐地觉察到事情有异,问:“怎么了?”郭威道:“我们被耍了,这信不是写给成王的!”刘玉娘改掉了带水的字,分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把信落入申王手中的准备。
她根本就没有把柄落在柴守玉手里。
柴守玉有危险!
郭威冲入雨幕,在黑暗中一路疾奔。
唐离紧跟在他身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她在心中祈祷:柴姑娘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柴守玉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出事。她心中还有最后的倚仗——郭威。她知道自己这回栽了,并且栽得不明不白,可无论胜败与否,她都相信她的小哥一定会来救她。至少,会来确定她安全与否。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刘玉娘数次领教过柴守玉的厉害,对她的巧言善辩心有余悸,欲拿过抹布堵住她的嘴,却又一次受到了蛊惑。
她清楚地听到柴守玉说:“当年柴家匆忙逃离邢州,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刘玉娘唯一抗拒不了的,就是钱财。柴青峰可是地方首富,其财宝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刘玉娘眼里冒出贪婪之光。
“想要吗?” 柴守玉直视着刘玉娘的眼睛轻轻问道,又一次开始占据主动权。刘玉娘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