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皇后的孩子
刘玉娘生不如死。
她刚生完孩子,随时有可能血崩。医女给她胡乱地用了些止血药,就对她不闻不问。
她的身子非常虚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由着太监们将她拖到李存勖面前,再用力地甩在地上。
李存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命人将之带走。
刘玉娘身子疲软,失血过多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她低声地呜咽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柴守玉凝神细听,听清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七个字。
她好整以暇地整了整微乱的衣衫,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淡淡道:“你坏事做尽,换来这个结局,不知在浣衣所劳作时,会否沉恨细思?本宫观你一生颠沛折转,诚不如柳絮,柳絮自由自在,犹解嫁于东风,而你百般谋算,却什么也得不到。”
刘玉娘眼睛睁大,几许血丝含在其间。柴守玉再不愿与她多言,转身离去。
李存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柴守玉驻足侧首:“皇上,臣妾没事,休息一下便可。这子嗣来得不易,万要细心照顾。刘氏虽狠毒,皇子到底是无辜的,你若不去看他,宫中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难保不会轻慢了他。”
句句诚恳,像是发自肺腑。
李存勖踟蹰片刻后,终是听取了她的意见:“好,朕这就去安顿皇儿,你回去多多休息,朕一有空便来看你。”
柴守玉拒绝了:“臣妾这次倦得很,没有三天三夜缓不过来,皇上若真心体恤臣妾,暂时先不要过来了。”
她神色冷冷,丢下这一句话就走了。
郭崇韬之死带给柴守玉的打击是巨大的。
心中的豁口拥堵,看不见天光。
她身上的棱角锋利,从不曾有过屈服,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被命运追逐的逃犯,被无形的枷锁扼住了咽喉。
她一路走回了华阳宫,跌跌撞撞。当宫门关闭的时候,她以面贴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个只见过一次的老将军带给她深刻的印象,忠义正直四个字就像是为他而设。他用一条腿支起了这个天下,天下却没有以同样的力量回报他。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是多么的无力,无力到保护不了一个伟大的英雄。
柴守玉麻木地站着,听到远处响起了云板的敲击声,紧接着是一阵哀乐,一声一声都透着冰凉。
人都死了,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那个顶天立地的郭大人,忠肝义胆的郭大人,豪气干云的郭大人,保家卫国的郭大人,再也回不来了。
柴守玉终究是低估了野狼在饿极时候的反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郭威伸手抱住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点一点亲吻掉她的眼泪,用自己的柔情去融化她心中的冰雪。
两人在风里紧紧相拥,无言是最好的宣泄。
许是老天爷也在为忠良的离世而感到伤心,一连几日都下起了连绵的小雨。
北方传来捷报,说成王李嗣源成功斩杀叛贼李继韬,即日起返回洛阳。
李存勖心惊胆战,唯恐勒令魏州军拦阻之事被成王知晓。万般无奈之下,想出一个“以毒攻毒”的策略——
命李嗣源率兵讨伐皇甫晖之乱,探其忠心。
李嗣源受命攻向邺都,李存勖逐渐放下心来。
南方也不太平。
随行的琼华长公主来信告知兄长,说夫婿孟知祥有叛变的心思。李存勖想到郭公之死,将信束之高阁。
一个忠臣已间接死在他的疑心之下,他怎能看着另一个忠臣也步入万劫不复。
这个不寻常的秋天,就在阴雨绵绵中渐渐过去。
皇子李继岌满月那天,李存勖昭告天下,封长子李继岌为皇太子,酬谢天恩。百官山呼万岁,给阴郁的帝都笼上一层祥色。
而此时在浣衣所的刘玉娘身子已经废了,时常腹痛流血,那疼痛从中央蔓延到每一处骨节,非常人可以忍受。
浣衣所的嬷嬷受了柴守玉的命令,时时刻刻盯紧了她,令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每天都在想: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什么时候可以死?
她是意志多么坚定的女人,终究在这场无声的厮杀中输得一败涂地。有一天,她在洗衣服时听到一阵昂扬喜庆的乐声,与以往的伶乐有所不同,算一算日子,是她孩儿满月的日子。她拉住嬷嬷,卑微地询问。
嬷嬷提起一桶冷水浇在了她的头上,愤怒地呵斥道:“别做梦了,那不是你的孩子,皇上已经说了,太子的生母乃是贵妃娘娘。”
刘玉娘趴在湿哒哒的水里,眸中看不清情绪。
一日,柴守玉正在看邺都布防图,韩贵妃的贴身宫女小莲匆匆而来。一见到柴守玉,她就拜倒在地上:“奴婢见过宝林,求宝林救命。”
她的身子单薄得像一片无依的枯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柴守玉料想是贵妃宫中出了大事,忙去搀她。
“起来再说。本宫与贵妃娘娘姐妹情深,自当互帮互助。”
小莲却不起身,身子不停地抖动,在听到柴守玉的话后,泪水滚滚而落:“求宝林救救奴婢的姐姐,也救救太子。贵妃娘娘根本不相信姐姐,想要把姐姐处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说。”柴守玉预感到大事不妙。
小莲哭得不能自抑,说话时断断续续:“有人加害太子……太子啼哭不止……太医看了,说再这样下去,太子他……太子他活不过两个月……”
柴守玉心中一惊,自己并未对太子下手。说到底李继岌只是一个襁褓婴儿,她再怎么恨刘玉娘也不会迁怒于孩子。
皇上老来得子,更是宝贝得不得了。
那么,是韩玲吗?
不,太子是韩玲最大的依靠。她不曾出手对付过刘玉娘,太子长大后绝不会恨她。
那么,是谁?
柴守玉立即起身,道:“带本宫前去瞧瞧。”
唐离叫住了她:“外面天冷,容我给姑娘找件大氅。”
披上身之时,唐离轻轻地在她耳边诉说:“郭侍卫可多次叮嘱,叫我一定要注意姑娘的身体,否则他饶不了我,非找我打上一架不可。”
柴守玉忽然觉得没有之前那么惊慌了,心里从容了许多。
老远就听到一阵求饶的哀泣,是小莲的姐姐在受杖刑。柴守玉迈入贵妃宫中,示意贵妃不要再打。
韩玲一脸怒容,在看到柴守玉后化为深沉的悲伤:“妹妹你有所不知,本宫的孩儿快要被这贱婢害死了。”
“姐姐莫急,可否与妹妹说说。”
“都是这贱婢没有好好照顾我的继岌,害得继岌……”还没说完,内室之中又传来一声啼哭。韩玲急切起身,扯着裙摆跑向内室。她是真正把太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抚养,此刻已顾不上贵妃的仪态。
柴守玉跟着进去,看到了明黄锦缎中包裹着的小小婴儿。
一个月过去,气色竟半点不见好,哭声细小,就像被人掐着脖子似的。
韩玲抱起孩子,放在怀中拍哄。一月不见,她的手法十分娴熟,就像个真正的母亲,在短时间内有了巨大的变化。可是孩子却一点儿起色也没有,反而越哭越厉害,眼见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韩玲的脸上几乎是带了哭意。
“妹妹,你说姐姐该怎么办?”
“叫皇上了吗?”
“叫过,皇上疑心是有人加害,但太医查过所有太子用过的东西,没找到结果。现在皇上正在早朝,姐姐我真是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