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活不易,谁也别抢了谁的饭碗
这乡下的娃娃能上起学的可不多,虽说有几亩地吧。可是孩子上学堂的钱还是不够,家里省吃俭用得加上自己的工钱。这活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呢?
家里的一辈儿一辈儿的土里刨食儿,要是不出个读书人那就没头了。
这姓王的来是替我的还是替大海的呢?老丁头正在屋里胡思乱想,门响了。
开门进来的是大海,胖墩墩的往炕沿边一坐说,丁叔抽烟点。
老丁头嗯了一下,继续抽烟。
大海说,你说东家找这个姓王的来是啥意思啊,咱这院儿里冬天可没啥活儿,咱俩都得闲半拉膀子。
老丁头说,你说啥意思?
大海说,这钱哪有白付的呀,工人哪有白雇的呀,尤其是这长工。就咱爷俩现在干的活捏吧捏吧,一个人抓点紧也能干了。
可现在又找了一个,是不是想把咱俩换掉一个呀?
老丁头说,我看也是这么个意思。
大海说,丁叔,你感觉东家想换咱俩谁?
老丁头说,你说呢。
大海说,我感觉是我,
老丁头说,我感觉也是你。
大海说,这他妈可咋整,我家的孩子小,个把月就闹毛病,不是着凉就是发烧,要么就是吓住了,我妈和我媳妇儿在家也整不了啊。
我总请假总请假,东家虽然说没扣过我工钱吧,嘴里不说心里那也不能高兴了。
我的工钱比别人还多一点,兼职个打惊的活。白天还行,干点粗活,到了晚上打啥惊,睡着了跟死猪一样。
老丁头说,那你就精神点。
大海说,现在精神点儿还能赶趟吗?人都来了。
我这活要是弄没了可麻烦了,我家不像你家呀,没有地呀!要是没有了这工钱,孩子再闹了病,那可就不好办了。
老丁头说,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来替我的,我的年龄大了,手脚也不麻利,换个年轻人怎么也比我强点儿。
大海说,不像,这地主家管牲口赶马车的,有几个用年轻人的?
老丁头说,不好说,是我也不好办呐,我家那孙子在新民府上学堂,全靠我这点工钱。这活要是没了,不把这孩子耽误了。
大海说,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咋咋地吧。过两天就知道了,要是替我的呀,两天我就得走了,要是替你的呀,他熟悉牲口,用不了半个月你也得走。
钱在东家口袋里,想雇谁不就雇谁,老丁头在炕沿边儿磕磕烟袋说,那倒是。
来了两天了,并没有人找自己,告诉要干什么活?
但王招艺看明白了,在这个院里干什么活不是东家说了算,而是刘妈说了算,刘妈让谁干什么活,谁就得干什么活。
早晨吃饭的时候王招艺问刘妈说,刘妈明天给我问问东家,我具体应该干什么活?
刘妈只是低头吃饭,并不吱声。王招艺感觉自己问错了,他也注意到这两天吃饭的时候并没有人说话。
在厨房吃饭的是五个人,老爷太太和小姐是在正房里吃饭。
先吃完饭的刘妈放下筷子说,我昨天已经给你问过了,东家说,现在活不忙,你就帮老丁和大海,干点他们的活就可以了,到了春天,忙的时候自然有你的活。
对于王招艺来说,大海的活自然是没意思。挑水,砍柴,扫地,烧炕。
老丁的活比较好,喂牛喂马,喂骡子,与牲口打交道,王招艺现在比较喜欢,因为他前两天学会了骑马。
听老丁说,隔一段时间还会出去遛马,所以他整天围着老丁,学马应该怎么喂?牛应该怎么喂?怎么能让他们听话?老丁也很乐意告诉他,唯独这给牲口起粪的活他不用王招艺。
晚上老丁把大海叫到了自己的屋说,看见了吗?是来替我的。
大海说,也不一定,东家不说了吗?现在没啥活儿,咱们的活他都可以干。
老丁头说,话是这么说,你看你的活他干吗?你看他多用心,等他学会的时候,就是我走的时候。
大海说,反正看的是那么个意思。
老丁头说,啥叫是那个意思啊?你是东家,现在没农活,你会在院里养一个闲人吗?
大海说,东家有钱呗。
老丁头说,我就问你,你有钱你养闲人不?
大海说,不养。
老丁头儿说,这不就得了吗?我在这儿干了十年了,还没老到喂不动马赶不动车的地步,想顶走我有他好看的,真要不用我了,那不得给个说法吗?
上午老丁和王招艺铡了一上午的草,可以喂上两三天了。
主要的活还是老丁干,铡完草老丁头就要去起粪。王招艺看他有点气喘吁吁,就说今天我来吧。
老丁说,这活一直也没用你干,能行吗?
王招艺说,还有比这更简单的活吗?说着王招艺拿起铁锹,推着手推车就进了牛圈。
老丁头站在外面跟他说,这牛粪马粪哪,冬天一天要起两次,早晚个次。到了春天和夏天就不行了,随时有,那得随时起。不然院子里会有味儿,你记住了吗?
王招艺说了一声,记住了。不一会儿王招艺就将车推了出来,又推进了马棚。
马棚有一匹骡子,两匹马,骡子是这两天新买的,红马是六七年的老马。
白马是东家被绑架的时候,救东家剿匪一起剿来的,是一匹烈马。回来的路上只让东家骑,谁站在它的后面都会被它踢伤,张大强就把这匹马送给了东家。
想到这儿,老丁看见王招艺已经开始在马棚里起马粪了,说,你先干着,我去把铡刀收起来。
王招艺说,行啊。
王招艺拿锹拍打骡子,这是新买的,还不会干活?
当他起粪起到白马身后的时候,白马将身体稍稍挪动了一点,王招艺就没有站在他的身后。
他低头起粪,突然感觉白马蹦了一下,他知道这马是要踢人。
他没有站在马的正身后,而是站在马屁股的旁边,他想躲,但是旁边有红马,白马没有踢到他,但是蹄子落地的时候踩到了王招艺的脚上。
王招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感觉脚上有一种钻心的疼痛。带着疼痛,他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他看了一眼脚,好像没踩在正脚面上,但此时的鞋已经被血渗透了,他知道应该是踩在脚趾上了,但是疼的都有一点麻木了,他不敢动,也不敢脱下鞋来看。
老丁听到声音将闸刀放下跑的过来,大海也跑了过来。
老丁头说,咋整的?
王招艺吃力的说,被白马踩脚了,大海和老丁将王招艺扶了出来,王招艺豆粒儿大的汗珠子从脸上往下淌。
他们的举动惊动了刘妈,刘妈出来看了一眼,马上回去找东家,东家出来看了一眼受伤的王招艺,说,怎么弄啊?
大海说,起马粪被白马踩了。
东家看着老丁,说,谁让他起的马粪?
王招艺说,我自己要去的。
曹殿公,仔细的看了一下王招艺的脚,说,赶紧套车,大海去拿个被子来。
去新民府的路上,老丁始终在埋怨自己,说都是自己的错,不应该让王招艺去起马粪。
王招艺一再解释,不是老丁让自己去的,而是自己主动要去起马粪的。
曹殿公表情严肃,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听他们说。
他们从新民府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实际曹家就在新民府的边上十几里,路不远,时间都耽误在医院了。
不管曹殿公怎么给钱,大夫还是截去了王招艺的小脚趾。
大夫说,老曹啊,你是啥人呢?就是不给钱,我也得尽量往好了治啊,这就不是钱的事儿。
万幸只踩到了边儿上,要是踩在正脚上,这人就得瘸。
这样虽然截去了小脚趾,但并不耽误走路,也看不出来。
曹殿公还是私底下给了大夫一些钱。
下马车的时候,王招艺多了一对双拐,是大夫送的,大家都想扶他,但是他不用,有双拐,他有一只脚敢落地他能走。
王招艺坐在炕上对东家说,我的脚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活,不行我就走吧,你给我兄弟捎个信儿,让他来接我,
曹殿公说,你往哪儿走啊?你来就是他让你来的,在我这儿现在变成了这样,我哪有脸去见他呀!
你就安心搁这待吧,这就是你家。
其实王招艺也并不想走,他挺适应这个环境,就说,那要这么说东家花了多少钱?你就在我的工钱里面扣,我脚好之前这段时间白吃白住的花费也从我工钱里扣。
曹殿公说,孩子你快别这么说,你要这么说我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张连长把你交给我,我现在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张连长那边你看看……
王招艺笑着说,没事儿东家不告诉他。
曹殿公说,好,好啊,大叔在这先谢谢你了。
大海呀,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就开始,你照顾他,一直到好这段时间再给你加点钱。
大海说,东家不用加钱,这不应该的嘛。
老丁说,他干那活应该我干,他受伤了,不应该我照顾吗?
曹殿公说,让大海照顾吧,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王招艺的脚肿的像大馒头一样,连腿都肿了。感觉比头一天还要疼,腰部以下动一动都疼得不得了。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让人看出他是太监。他让大海找了一个椅子,将中间扣空,就坐在上面大小便。
大海和老丁在屋里的时候,他是从来不撒尿的。
实际上除了倒屎倒尿,大海根本就不用照顾他,只负责在屋里陪他说话。
没过几天他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告诉王招艺,老丁头要不干了。
王招艺问他为什么?大海说,也不是他不想干了,是东家不想用他了,已经开始找人了。
王招艺说,你细点说。
大海说,昨天东家把我,小红,刘妈,还有老丁。都找进正房的厅里说,不再用老丁当长工了,老丁都哭了,问是不是因为白马踩了你的脚,不用他了。
咱东家说,是,老丁他说呀,并不是他让你去起马粪的,是你自己愿意去的。
咱东家说,这白马一直就踢人,你是知道的,这起马粪的活不用别人干,你用他干,你应该提前告诉他。
老丁说,他不在场,他收铡刀去了。咱东家说了,结果都一样。
到月底就给他结算工钱,让他走人,东家已经开始找养牲口的长工了。
王招艺沉默了很长时间,感觉东家说的有道理,老丁没有提前告诉自己,白马踢人,当自己到白马身边的时候,他转身去收闸刀了。
王招艺问大海说,你了解老丁吗?
大海说,了解呀,认识十年了。
王招艺说,那你给我说说老丁这个人怎么样?
大海说,老丁这个人哪,好人一个。这在我眼里呀,不骗人,不熊人,不欺负人,那就是好人了,倒不是说他对谁有多好。
王招艺说,嗯,那就不错了,还有呢。
大海说,老丁有两个儿子,有一个去当兵了,据说是死了,现在他家还有五六口人,有老伴,还有一个儿子,儿媳妇儿可能还有两个孩子,有一个孩子在新民府上学。
他家有点儿地,但是不多,在咱东家那还当佃农种了点地。他们家人都能干,老实本分人,他在咱东家当了十年的长工,供吃供住,家里的主要来钱道应该就是他。
曹殿公每天早晨都来看一眼王招艺,问问脚好一点没疼不疼需要什么?每天都会告诉刘妈,给王招艺做点好吃的。
王招艺从来不提任何要求,但是他今天跟东家说了一件事,就是能不能不将老丁换掉。
曹殿公说,那白马只有我站在它身后,它不踢人。这个院里谁都知道,老丁故意不告诉你,我就不能用他。如果他忘了告诉你,那算他活干的不到位,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能用了。
王招艺说,因为我来了,因为我的原因让一个好人失去了活干,那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曹殿公说,招艺,在咱们普通老百姓之中无法定义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出的不同选择。
王招艺说,东家,如果这么说,我既不能把它定义为好人,那同样我也不能把他想成坏人,他在你这干了十年,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还希望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丢了饭碗。
曹殿公说,你真这么想的。
王招艺说,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就留下他吧。
曹殿公说,好吧,你让我想想。
2023年7月18日
辽宁省新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