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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重刑犯牢房的残酷,再遇刀疤脸

王招艺想让他死,想让他立刻就死,马上就死。

甚至于有几次想隔着牢房的门动手把他掐死,这都是发自内心的。

但是他不敢,他哭泣,他无助,他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小马已经在重刑犯监狱里呆了五天,他还活着,但他生不如死,他已经不再吃饭,只能喝水。

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有蛆在蠕动,整个重刑犯监狱里都散发着他伤口的臭味。

王招艺想用小木棍帮他清理伤口上的蛆,但只要一碰到他的伤口,小马就会叫。

看到半空中飞舞的苍蝇,看到小马伤口上和地上的蛆,看到活着的仍然能睁开眼睛看他的小马。

王招艺隔着牢房的门,将自己的一只手伸进去,扣在了小马的脖子上。

小马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这是感激的泪水,除了感激,什么都没有。

三四分钟,王招艺看着他的身体,看着他流泪的眼睛,没有使劲。小马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说,掐呀。

王招艺收回自己的手,他像发了疯一样,冲着屋顶,冲着窗外,冲着整个牢房呐喊,痛哭,再呐喊,再痛哭,他用双拳打自己的头,用双手打自己脸,最后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大声的哭泣。

他的举动惊动了狱警,狱警过来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问,怎么搞的?你怎么不说呢?

王招艺说,我说了,你不说你管不了吗。

狱警说,你等着,没过多大一会儿,狱警找来了监狱长。

监狱长对狱警说,你出去吧,他仔细的看了一下躺在牢房中的小马,冲着王招艺说,他没死,对不对?

王招艺神情呆滞的说,对。

监狱长将王招艺领回了自己的牢房,干活的犯人还没有回来,整个普通牢房只有他们两个人。

监狱长坐在了炕上,递给王招艺一根烟,自己先点上,又将火柴扔给王招艺,嘴里说着,操他妈的小日本。

王招艺好像傻了,听到这句要命话面无表情点着了烟。沉默了很久王招艺说,让他死吧!

监狱长说,我们没有决定任何人生死的权利。

王招艺仍然神情呆滞。说,那日本人就有吗?

监狱长把烟头扔掉,又拿出了一支点着说,他有他妈了个逼呀,都是杂种,他们就是有枪。

王招艺说,说这些话,你不怕被枪毙吗?

监狱长说,枪毙谁呀?你会举报我吗?重刑犯那边的人全都是因为举报进来的,你要是举报我,我也会住进去。

如果明天姓马的还没有个说法,中午我给你拿点盐,你给他洗洗伤口,我再拿块布,你给他盖上点,我们只能做到这些,如果重刑犯牢房里有第二个人,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定会死,但是我们得活着。监狱长走出牢房,回头对王招艺说,你尿裤子了。

除了喂水,他不会到小马的身边去,他无法救活他,更不敢杀死他。再也不想看着他遭罪了,躲得远远的。

整个一宿他都没有睡觉,如果监狱长明天拿来盐和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延长小马的生命,然后叫日本人枪毙他。

还是放任不管,让小马在折磨中死去。从小到大三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经受过如此的折磨,对别人生命生死的选择,从来都是对人性最大的考验。

虽然延续他的生命并不代表善良,结束他的生命也并不代表邪恶。但监狱长说的话是对的,我们没有决定任何人生死的权利。

尤其他不是一个七老八十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人,他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孩子。

天亮时,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帮助小马延续生命。

如果自己被连累了继续坐牢,那就爱咋咋地吧。

早晨,王招艺给所有的犯人打完早饭,就开始焦急的等待,但他没有等来监狱长,而是等来了日本兵和警察。

小马被带走了,应该说是被抬走了。他会被枪毙,其实不用枪毙他,自己会死掉。

日本人也许是想证明反对他们的人,连病死机会都不给,也许枪毙小马能够证明它们有权利杀死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仅此而已。

王招艺煎熬一宿所做出来的决定,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

监狱长的盐也拿来了,也是什么意义都没有。

他呆坐在牢房里,想睡一觉,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起身直奔小马呆过的牢房,看到地上剩余的蛆虫。他疯狂的踩,仔细的踩,要一个一个将它们全部踩死。然后打水擦地,再打水再擦地。

自从小马死后,重刑犯牢房里来的人并不多,王招艺也不在跟他们说话。

除了送饭和打扫卫生,不在他们的牢房门前停留。他不是害怕被连累,而是不想一次次的面对濒临死亡的人。

只想时间快一点流逝,混到他出狱的日子,在这里一切就结束了。

他渴望自由的生活,虽然现在外面生活也不是那么的自由。但能跟小梅在一起,跟大凤子在一起,跟谢地主在一起,能跟孩子们在一起,总比在这里强。

入冬了,入冬之后,他离出狱就没有多长时间了。

离出狱的时间越近,他就越有一些渴望与恐慌,渴望自不必说,可一年没有回家,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样子,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事情,家里一定花了很多很多的钱。

小梅并不知道房梁上面的钱。也不知道满洲国成立的时候,他把钱偷偷的埋在了水缸下面。

手里现有的满洲国钱,是远远不够的。虽然监狱长总是告诉自己家里一切都很好,但是小梅从来没有看过自己。

这让他不知道自己家里是否一切安好,孩子们还认不认识自己?

进来的时候,满洲国的政策每天都在变,自己出去还能不能卖货?

恐慌的情绪在心里蔓延,现在他才知道小梅要种谢地主那五亩地是对的,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五亩地,他在与不在这几口人也不至于挨饿。

这个季节地都应该收完了,自己家有驴,小梅也能赶驴车。不用想,也知道地是老周家和老李家帮收的。

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有的时候他也想新民县,有的时候也想河间府。

想娘,想大伯,想花水仙,想张大强,想刘妈,想曹小姐,想大海,想孙大傻子。

有的时候,他合计如果自己在北京不被冯骗子用驴皮骗走自己的钱,自己可能还在北京,不会来到这儿,变成个满洲国的人。

也有可能现在北京人也变成了满洲国的人,已经从思念亲人变成了胡思乱想。

还好,现在的活多了,能缓解自己的恐慌和胡思乱想。因为冬天他需要劈柴,给每一个牢房都捎上那么一点火,也不至于这些人冻死。

犯人回来的很晚,满洲国好像有干不完的活,用不完的劳工。所以这些活都是由他来完成,在整个监狱里有权利动用水和火的犯人,也只有他自己。

今天重刑犯的牢房又押进来四个人,加上原先有的两个人,一共是六个人。

不过这好像跟他没有关系,顶多是多打了几份饭。他现在从来不与这些人说话,因为用不了几天,这些人陆陆续续都会死,看着纠心。

冬天一天两顿饭,晚上送饭的时候,王招艺打了六份饭,放在重刑犯每个牢房门口。

他们每人一间牢房很小,如果不是受重伤的话是有脚镣的。

打完了最后一份饭,他往回走。每个人都拿着大饼子,咸菜和所谓的汤在狼吞虎咽的吃,看样子就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了。

当路过一号牢房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人手里虽然拿着大饼子和汤,但是并没有吃,是隔着栏杆看着自己。

天有点黑,牢房里面更黑,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但是他并不在意,不吃饭的人多了去了,就是张嘴骂自己,他也不奇怪。

清晨,王招艺先是给普通犯人打完饭,然后到重刑犯这边给他们打完饭,自己才会吃饭。

当他再次路过一号牢房的时候,这个人仍然是手里端着饭没有吃,在看着自己。

他蹲下身子往里看了一眼,但还没有看清,就听里边的人说,你瞅啥?

如果外面站的是一个正常的东北人,应该回上一句,瞅你咋的?但王招艺不是东北人,何况他还是一个做买卖的,他从来不说这句话。只是说,你为啥不吃饭呢?

里边的人说,你不就是个打饭的吗?吃不吃饭你还管的着吗?

王招艺听这说话声音有点沙哑,多多少少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他顺着声音仔细往里面看。

这个人身材魁梧,但衣服凌乱,身上有伤,脸上留着胡子有点长,头发也长。

但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王招艺一眼就认出他,他就是当年绑架自己的刀疤脸。

脱口而出,你是刀疤脸。话音刚落,王招艺感觉自己的脸和前胸都被粥打湿了。

是牢房里的人用自己的粥隔着栏杆泼了他一身。

王招艺用袖子擦着自己的脸,牢房里的人说,妈了个逼地,脸上有疤咋的了?

给日本人当两天狗,别他妈乱叫。

王招艺看着牢房里的人,而对方也用眼睛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王招艺确认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

里面的人背对着其他牢房,看着自己眉头紧锁,轻轻摇头,用眼珠的滑动示意王招艺走开。

王招艺拎着桶,慢慢的走开,后面其他牢房里边有人说,这他妈是个窝囊废呀!

王招艺回到自己的牢房,并没有将剩下的粥倒掉,也没有吃饭,而是坐在那思索。

他就是刀疤脸,而且也认识自己,为什么要用粥泼自己,不让自己说话?很明显,这是不让自己说出认识他。

王招艺并不明白,刀疤脸的用意,但是他知道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看着剩下的两个大饼子,那是自己的,他再次来到重刑犯牢房门口说,这还有一个大饼子和一点粥,你们谁要?

一号牢房的人将碗递了出来,隔壁牢房的人说,给我大哥倒上。

把粥倒完,又递上一个大饼子,里面的人说,兄弟刚才对不住了。

王招艺说,没事,大哥,我刚才认错人了。以为是我认识的人,脸上怎么多了一道疤?

里面的人说,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二哥,隔壁牢房的人说,我二哥想当年在柳河县也是东边一走,西边乱颤的人物。

如今跟日本人斗,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你这种人都敢嘲笑二哥脸上有疤。

王招艺想了想,说对不住了,二哥,我不说了吗?我认错人了。

王招艺回到自己的牢房,再思索。这个人曾经绑架过自己,又因为谢三爷相救放了自己。

也承诺过在柳河县地面有什么沟沟坎坎提他好使,自己也曾经在做生意的时候遇到过地痞流氓,也确实提过他的名字,说自己认识他,还真好使。

去年他还给谢三爷写过信,求谢三爷帮忙放一个人。

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土匪,据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眼睛里只有钱,这种人心中也会有民族大义,也会对抗日本人,王招艺百思不得其解。

王招艺拿着笤帚在扫重刑犯监狱的走廊,牢房里很脏,但是有人的时候他不打扫,走廊的地上什么都没有,但他依然在扫。

牢房里有一个又黑又胖,一说话就带笑的人说,地上什么都没有,你搁这扫什么呢?

另一个牢房里又高又瘦,尖嘴猴腮的人说,他这是一个人待着无聊,在扫无聊呢。

还有一个牢房里有一个不高不矮,留着络腮胡子的人,用山东口音说,对对对,他就是无聊寂寞,在这扫了个寂寞。

王招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继续扫地。

扫到刀疤脸牢房门前的时候,他发现刀疤脸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最里面两间牢房里的人,而最里边牢房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也在盯着刀疤脸看。

由于角度问题,只有王招艺自己能够看到他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

刀疤脸看那个人的眼神,就像早晨看自己一样。

虽然刀疤脸的眼睛在看那个人,但嘴里却说,扫什么无聊,扫什么寂寞,他在听你们说话,听到什么有用的?向日本人举报,你们就会快点去死,他就能快点出去,他是想把你们扫进阎王殿。

2023年9月23日

辽宁省新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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