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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载荼芜残魂归

南朝覆灭,土地归于北夜管辖。十年后,旧王退位,北夜新皇登基,秘密前往沉冤山。

“皇上,墓中寒冰堆积,披件外衫下去吧,莫让风邪侵了龙体。”

少年皇帝推去就要披上肩头的衣物,伸手整理因为一路奔波而有些乱了的衣摆,问那身后的人,

“余公公,可有何不妥?”

余公公心下无奈,还是认真审视一圈。他特地穿了身黑色玄服,年轻英俊的脸上尽是忐忑。

每每看到新皇这张稚嫩的脸,不免让余公公想起一个人。那人遇事很是沉稳,情不外露,但眉眼间总有一股道不清的阴郁,也是从那位名声不太好的小女将缠上他后,自己才看到他的更多悲喜。

可惜,天道无情。十年来他都不愿走出这墓室。

余公公理了理新皇的衣领,说道,“并无不妥,您请下去吧,奴在这等您。”

魏子笙盯着那道石门缓缓打开,同是一身黑衣的暗卫走出来,给他行礼。

那人周身的寒气刺得他一激灵。

随暗卫走下一阶又一阶石梯,路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墓室,魏子笙眼圈发红,他曾听余公公讲过的故事里,南朝骁勇的公浔军,悉数葬在这里,皆是含冤而亡。

因此这里才叫,沉冤山。

他张张口,半晌才问出句,“皇兄他,还好吗?”

暗卫静默几秒,脚步明显变慢了。

“不好。”

他声音特别小,但魏子笙还是听到了,低着头不再吭声。

越往下越冷,石梯的尽头处,一道冰门透出的寒气快贯穿他的身体。

他慢慢走进去,门口堆着许多空盒子,再往中间走,千年寒冰砌成的墓室里生生被人挖出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水坑,流进一湾温泉。

最里面的冰墙下,挺直跪着一个男子,他的背影消瘦,衣服比魏子笙还要单薄,只看一眼都让人觉得他脆弱得随时会在这冰室长眠。

男子脚边摆了个香炉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但他只抬头看着跟前的冰墙,让人怀疑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

魏子笙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皇兄?”

良久,才看到魏梓焕的头微不可察的偏了下。他松下提在心口的气,也知皇兄不会主动出言问他为何前来。

“皇兄……父皇前日独身出了宫,说要四处走走。临前带走了一掬老亲王妃的骨灰。”

魏梓焕依旧没什么反应,魏子笙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个,是父皇给皇兄的,我得了空,便送过来了。他说,定要你看过。”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缓缓起身,叫来人看清,他鬓间生出的白发和通红的眼尾。

信中的内容似乎很短,他只看了几眼,便又跪了回去。

“我已知晓,你回吧。”魏梓焕声音沙哑僵硬,早就不像个正常人。

魏子笙张张嘴,但对上他苍白的一张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面朝冰墙,屈腰作揖行至三礼,

“皇嫂,当年救命之恩,未能郑重道谢,深感遗憾,子笙今日便就此离去。皇兄也当好好照顾自己。”

冰墙中,白丝红衣随流浮动,即使逝去多年,也因寒水的缘故仍像生前一般,让人觉得她只是陷入沉睡。

待人离去,魏梓焕发觉炉中香料燃尽,动手添上新香。

“已经,十年了吗?”偌大的冰室里,无人应他,他又希望有人能应一句。

“阿泠,不知为何?今日我总想睡去,可过往这些年的梦里太黑,你也不愿再来寻我。”

他视线移至香炉上,若有若无的烟往外渗。荼芜香,可使枯木逢春,残魂归体,焚之,弥月不绝。

自从带傅泠进了这冰室,燃香就没断过,好在她母亲留下的分量足够支撑这些年。

渐渐地,魏梓焕发觉自己眼前变得模糊,脑袋昏沉。他挪了位置,靠上冰墙。腕间一向冰冷的黑曜石突然滚烫起来,他已无力去探究,只能感受着身后的冰冷,和鼻间愈发浓重的荼芜香。

眼前似有红衣闪过,他便彻底闭上双眼。

十载荼芜香,唤一残魂归。

过往种种,皆成云烟。若重来一世,换我带着满腔爱意去寻你。

…………

“殿下!殿下!您累了吗?可要回去歇息?”

魏梓焕皱皱眉,不愿睁开眼睛。以往的时候东楼都只会默默守在冰室之外,今日却进来扰他,着实是忘了他当初交代的话。

耳边歌舞声起,一瞬间搅得他脑袋发怔,断了思绪。

“吴兄,你我二人真是好久未见啊,当年我们月下谈诗,实在感念!”

“今日借着南朝太后生辰,我们便尽兴交谈。”

“没错,不过我听闻那浔城的小将军也回了南都。为何到现在也没见着?我还打算好好见见这位传奇的小女将呢。”

“不急,应当快来了……”

魏梓焕猛地睁开眼睛,满殿金光,虚无坐席。亲眼看着断气的南朝皇,此时正懒散的靠在那高位上。他抬起手掌细看,哪里还有冻伤的痕迹?

东楼低下身,看着魏梓焕有些发愣的模样,甚是担忧。

只见魏梓焕紧抿嘴唇,半晌才问出句,“现在,何年?”

“啊?天斗七年。”

“何月?”

“亥月。殿下,您不舒服吗?”

东楼宛如二丈和尚,脸上惊疑不定。莫不是殿下又犯病了?

不待他脑子转过弯,魏梓焕便转过脸来盯着他,“浔城小将军可是来了?”

他目光灼灼,逼得东楼连连往后挪了几分。

“那位,还没到呢,应该快了。”

魏梓焕静默几秒,倏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太闷,本王出去走走。”

他依着记忆寻到一处百花园,但只在这里干等,远远不够。

在这园中,找到一株铁海棠,折下尖刺锋利的一支,紧紧撰在手心,直至刺扎进肉里,血色蔓延掌中。

那细密的痛感,让魏梓焕心底涌现喜悦。身后有人行过,又停在原地。

魏梓焕这才松开手,铁海棠的茎沾了鲜血,娇艳欲滴。他克制自己想要回身的冲动,静静的等待着,好歹这人没让他等太久。

“铁海棠坚韧但不如这些桔梗好看,且茎间有刺,采了作何?”

听到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那刺仿若扎进的是心间。魏梓焕深吸口气,才转过去看她。

红衣入眼,一头乌发用两根珍珠发带编起。她的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嵌在其中,张扬又漂亮,和大殿上那南朝君王像极了,可她眼里更干净,宛如不染纤尘的白玉。她的模样本应让人猜想为金碧中的明珠,可她周身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着实让人看不透。

这张脸,在他无边无际的噩梦中,不知奢望过多少回,他整日跪在她跟前,乞求她入一回他的梦境,可她只是静静的呆在寒水中,了无生息。有时候他都怀疑死去的南朝皇骗了他。

魏梓焕张口,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暗自调整,拈花微笑,

“若是桔梗,怎能让佳人上前搭话?”

傅泠被这笑晃了眼,移了目光,抬手从发间扯下一条发带,递了去,声音都轻柔几分,“将就包起来吧,等会进去莫沾了水。”

魏梓焕接过,始终是两手其一受了伤,打的结凌乱不堪。她上前重新解开又包上,过程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疼他。

傅泠垂眸为他打结,他就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她温热的手轻轻触碰他指尖,引起一阵颤栗。

魏梓焕瞥见身旁一丛桔梗,想起来上一世。那时他也在这里吹风,看见她远远的望着自己,若那时他不主动询问,想必她也不会走近他。后来她便折了只桔梗,邀自己同道回席。

原来那时傅泠就悄悄的告诉他了,她记得桔梗园。

待她放开手,魏梓焕转身折了只桔梗送到她面前,问道,“佳人接下这花,你我二人作伴一起进去如何?”

果不其然,她眼底黯淡片刻,嘴角一勾,说了声好,向大殿方向去。

魏梓焕手中的花也被拿走,便抬脚走到她身侧。

走廊上偶尔有宫人匆匆行过,二人却没有过多的交流。他摸了摸缠在手上的发带,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宁静,“方才没在宴会上看到姑娘,可是才来的?”

傅泠不答反问,“宴上十步芳草,正是目交心通的好时候,公子偏生出来寻个刺扎扎手?”

她说话间,嘴角也往上勾。

魏梓焕顿了几秒,停住脚步,说道,“我来南都,只为一人。”

她收了笑意,回身望他,“何人?”

“浔城,公仪家的小将军。”

傅泠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眉尾不自觉上挑几分,“公仪家的,小将军?据我所知,公仪家只有个十分了得的老将军。”

魏梓焕摇摇头,肯定先前的话,“那位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女,也十分了得。”

她又问一遍,“你说,公仪家的小将军?”

看到魏梓焕点头,她便回身接着往前走。

“那我便知道了。可是,她姓傅,南朝皇上的那个傅。”

魏梓焕没再说话,但他知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满意。

“既同道一行,不知公子可愿自报家门啊?”

眼见殿门就在不远处,她又将那花递了回来。

他的嘴角翘起,明目朗星,占尽风流。在一片歌舞声中,叫她将每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

“在下魏氏,梓焕。”

傅泠静静地望着跟前人,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半晌才莞尔一笑,伸手作揖,“原来是北夜魏亲王,方才不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前面就是大殿,亲王殿下先进去吧,我随后就到。”

魏梓焕看看她手里的花,也不计较她没报上自己身份,伸手接过,转身进了大殿。他腰间的两颗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身影渐渐隐入大殿,傅泠喃喃自语,“这招该叫,借花献佛,还是物归原主?”

身后传来责骂声,她一听心下又烦,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不是说让你去带三公主来吗?你这小子竟让她自己走了?若是三公主半道出了宫,有你好受的!”

“大公公,我……三公主说看到我不顺心,不让我跟着,我才追上去,一下就被撂翻了……”

被唤作大公公的那人抬头瞥见殿前的人,一掌拍下小宫人的脑袋,低声骂了句闭嘴,立马又换上笑脸迎上去。

“三公主,您自个都到这了?”

“我看到你也心烦。”

大公公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得,听这主儿的口气,心情烦的不行,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毕竟虽然三公主常年在关外,但她动手揍宫里的人,是真不怕皇帝怪罪,活脱脱一不怕事的主。也是,在战场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人,能怕谁?

“还愣着?”

大公公一听她发话,也知她是要进去了,赶忙上去让人通报。

红衣入眼,步伐轻盈,耀如春华。

四下的嘀咕声吵得她心烦意乱,还是皱眉忍下。老老实实的给那龙椅上的人行礼。皇帝似乎打起点兴致,懒懒的出声,“回来了?朕的好阿泠。”

傅泠抬头扫了一眼空着的贵妃席位,最后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嘴边挂起个讽刺的笑容。

“是的,父—皇—”

她将父皇二字念得慢而清楚,皇帝桃花眼眯了眯,笑起来,“你可知,你母妃整日担忧你在边境战场,忧思成疾,今日也来不了宴席。既然都回来了,便好好在都城,陪你母妃一段时间,毕竟……”

皇帝故意停顿下来,看清她眼里渐起的怒火,才接着说,

“你们母女见面的机会,太少。”

傅泠身侧的手握成拳,听到自己阿公轻咳了一声,才慢慢松开。

一旁太后看着两人之间箭拔弩张的气氛,讪讪的笑着,张口安抚皇帝,“这,既然小三儿回来了,家常话咱们下去再说罢,今日人多,应当尽兴才是。”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心知她想的什么,不过是不想他们父女在她寿辰上闹得难看,毁了她这一生难求的宴会。便挥挥手,让傅泠就座。

太后被扫过一眼,心里不舒坦,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魏梓焕浅啄一口茶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满身金饰的太后,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即使站在苍天大树上,也浑身是泥。

这种人,他的阿泠根本不放在眼里,导致前世被太后使了绊子。眼下,傅泠手上憋了太多事,腾不出手,那他找个时机便帮一把。

直到傅泠落座自己旁边,公仪权才松口气,惊觉后背冒了层虚汗。他当了这么多年大将军,不拘小节大大方方做人,可自从有了傅泠,也学着淌官场的污泥,刚才皇帝的字字句句,别人不了解这两人的情况听不懂,他却听得明白,皇帝拿着傅泠最在乎的娘亲刺她。

十多年前傅泠刚出生,就被太医行的人诊断天花,皇帝干脆地将她丢去浔城,云贵妃的祖家。然而公仪权忧心忡忡等了几日接到的小傅泠,除了长途劳累的虚弱外,那所谓的天花,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据一路护送她到浔城的杏姨说,那是公仪婉云从刚开始显露喜脉就计划上的。

公浔军愈发壮大,被扣上功高盖主的帽子也在所难免。于是乎,公仪老将军疼爱的女儿被皇帝封了妃接进宫里,还不如说是困在里面。自她进宫后,很少有关于她的消息能传出来,偶尔能送出来的只言片语里,她只说让祖家安心守着浔城。她的最后一封信便是和她刚出生的女儿一起送出来的。

终究是跟在一群武官后面长大,傅泠也想当将军,就缠着他们学武,学怎么带兵打仗。别家姑娘及笄簪花,傅泠及笄就扛着枪出去打仗,参了不下百场战役,这几年冒出头,真成了扬名立万的少年将军。这事让皇帝没想到,本该夭折的小孩现在反倒无限风光。

皇帝几次想插手到傅泠的人生里,没成想这人骨头硬得难啃,宁愿咬着牙顶撞挨罚都不肯服次软。大抵,在外面没少听别人说皇帝的坏话。

傅泠仰头喝酒,渐渐地,酒精带给大脑的疼痛取代了心中的失落。她想起了这宴会上还有一个令她在意的人,抬眸去寻,一瞬间他在的那块地方也变得显眼起来。

金色的烛火照耀,映得他分明的下颚线柔和了几分。他嘴边叼着一块瓜果咽下,又伸出粉嫩的舌头舔去唇上泵出的汁水。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睛转了转,看向她,带着水光的唇弯起。

傅泠楞了下,对他笑了笑以便掩饰自己偷看被抓包的窘态,收回视线便觉口干舌燥,抬起茶水猛灌。

傅泠各种传言满天飞,跑过来敬酒的人不少,不管是谁都要一试真假,公仪权就帮她喝酒挡人,她坐在后面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脑子飞速打转。

‘只为一人而来’是为何理由?虽说自己有心同他搭上关系,但她从来不喜欢处于被动。

在她细想的时候,魏梓焕已经端着酒杯过来寻她。

他脸上挂着淡然清雅的笑,纯净得模样和他身后尔虞我诈的“戏台子”隔绝了。

她就觉得这人没坏心思,莫不是白月光的自带光环?

“幸会,小将军。”

傅泠扯了扯脸皮,“方才太急,没能与亲王好好说道,殿下海涵。”

刚才明明是她急着赶人,哪里是来不及。魏梓焕没戳破,笑了笑。

他上前一步,借着倒酒的动作,开门见山地低声说道,“小将军,青云楼后巷中有一人间坊,梁下一位公子让本王替他邀您前去一会。”

傅泠挑挑眉,碰上他的杯子,“好说,我定准时赴约。”

她答的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就等着他一样。

魏梓焕仰头喝酒,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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