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靖城
魏梓焕和傅泠走到一边低声交谈,穆南州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走了过去。
闻堰蹲在那没动,穆南州就半跪在他旁边,看着那人,“要谈谈吗?”
他及腰的长发披在背上,两鬓的用一只玉竹夹固定成一股垂在脑后,若隐若现的传出很淡的草药香,闻堰偷偷吸了一口那气味,清爽怡人。
那人齿间的毒药早被厉青棠抠了,闻堰又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咬舌自尽。
他愤恨的瞪着穆南州,眼睛充满血丝,沉默不语。吴铭方便回来,径直走到他们旁边,闻堰让开位置让他们自己审。
“你们越境就算了,还追到了这里。”傅泠望着魏梓焕,一脸认真。无公文的越境是不被允许的,若是被巡查的军队发现,他们难逃其咎。
她眼里映出火光,魏梓焕恍惚片刻,“是,我有些急了。”
方才魏梓焕大致将皇子失踪的事跟傅泠说了一遍,傅泠听着觉得荒谬极了,北夜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也不会编故事骗她。
“你为何会带兵到这里?”魏梓焕悄悄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披风垂下遮住旁人的目光,傅泠没动。
“我要去靖城,南朝想收回那里了。”
“靖城?”魏梓焕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一面欣喜,因为玉阳和靖城相邻,代表他们可以经常见面,一面又担忧,靖城水深,各种势力暗中盘错,稍有不慎就跌进漩涡,前世傅如晦也派过好几批人前往都无功而返。
傅泠,“是,不出意外我会待很久,你也刚好在玉阳。”
“所以,那封信里面……”她故意不说自己要来靖城,故意让他别再写信,都是为了到靖城给他一个惊喜,他话音一转,“你不怕我离开玉阳吗?”
傅泠反握上他的手,两人掌心相扣。她嘴边勾起浅笑,“这不是来的正巧,救下了你们。”
刚好他们选择在这里休息,刚好他们进山打猎物,刚好就救下了他们。
傅泠看清他眼里自己的倒影,视线有一瞬落在他淡粉的唇上,快速移开目光。她瞥见东楼把抓回来的那人拖了下去,看穆南州的样子是审不下去,已经回到篝火旁取暖。
大师傅手里撒着香料,嘴上不停地跟他们说话。那穆南州就耐心温柔的回答着,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
风将魏梓焕的碎发吹得有些乱,傅泠拉了拉他,“走吧,去烤烤火,夜里冷。”
吴铭见魏梓焕回来,丢给他一个小牌子,“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黑色的木牌上刻了一个谨字,傅泠瞄了一眼,记了个大概得样子。魏梓焕看完递给东楼收着,坐到傅泠旁边。
穆南州,“你们就带这么点人去靖城?”
闻堰把手里烤到一半的鸡分给傅泠一只让她自己烤,空出来的手搭在膝盖上,“是啊,你们知不知道那儿的情况,刚好给我们说说?”
穆南州不经意的看了魏梓焕一眼,见他默许,这才开口道,“靖城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我们追的那人,曾去过那里。我们猜测他在那里进行过某种影响甚广的交易。”
闻堰把手里的烤鸡转了个面,眯了眯眼,“交易?能知道的具体点吗?”
“不太容易。”穆南州摇了摇头,继续道,“靖城的情况十分混乱,因为那里的守卫军基本不怎么管,各种上不了台面的交易都进行得十分顺畅。”
大师傅,“我几年前去的时候,只见有莾人抢劫百姓,那市场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浑水摸鱼。”魏梓焕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就是因为那里的人连莾人都应付不过来,导致心怀不轨的卖家钻了空子,渐渐形成这个黑市。两者互相包庇,互不干扰,各自在靖城获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傅泠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扭身冲着扎堆的士兵喊,“庞涛!”那堆人静了片刻,立马站出一个人往这边来。
“哎!来了来了!组织有什么吩咐?”庞涛嘴上还叼着一块肉,着急忙慌跑过来蹲在傅泠旁边。
“靖城的守卫军,现在是谁在管?什么情况?”
庞涛咽下嘴里的肉,说道,“哦,现在是一个叫黑老六在管,当年守城大将死了之后,一直没有新的将领上任,虽然他只是总管级别,但也是那目前最大的官了。消息上说,靖城的守卫军光有噱头,根本不是正统军队,全是当街拉来充数的混混,连基本的训练都没有,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傅泠把烤得外焦里嫩的鸡递到魏梓焕手里,霍得起身,去向一边,看那架势是准备给手下开会了。厉青棠和苏弥都跟了过去,闻堰身子已经站起来,手上的烤鸡赶时间似的在火里转了两圈,落后了几步才过去。
吴铭望着剩下的大师傅,“您不过去吗?”
“嗯?”大师傅悠哉的烤着鸡,“不去,我就一做饭的。”
傅泠把想法大致跟他们交代了一遍,之前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或许是因为信息蚕房,有关黑市的通通被抹去,让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莾人身上。想收复靖城,就要将莾人和黑市这两者一并除去,否则他们互相扶持,只会使靖城的情况愈演愈烈。
预估着队伍明天就能到靖城,他们人本来就不多,傅泠让他们遇事要先保证自身安全。
都是并肩多年的战友,简单的一句话就都能懂大概的意思。一个月的远行,他们终于来到靖城,傅泠要他们今夜好好的休息,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挑战。
闻堰和傅泠自发守夜,两人坐在篝火旁商量了许久,闻堰打了个哈欠,他昨夜就睡得很晚。
傅泠,“你去休息吧,我来守。”
闻堰点点头,把披风裹到她身上,挤进厉青棠和苏弥中间睡去。
四周寂静,傅泠从火里扒出两个红薯,身旁有人坐下。拍去红薯上的草木灰,递给他,“什么时候醒的?”
魏梓焕又坐的离她近了些,手臂贴着手臂,“刚刚。”
其实他一直都没睡着,只是闭着眼听她说话。直到闻堰离开他才过来。
身后是睡了一地的士兵,鼾声四起。傅泠又把他手里的红薯抢回来,打算帮他剥皮。
魏梓焕就看着她的侧脸,分明的下颚线,轻扬的眉尾,她心情不错。火堆里的柴烧尽,傅泠弯腰丢了几根木头进去。
她听到他喊,“阿泠。”声音很轻,险些淹没在一片鼾声中,还好她听见了。
傅泠转头看他时,他炙热的呼吸贴近,微凉的唇落在她被火烤热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只一下就离开了。
惊讶了一瞬,傅泠脸上的笑容加深,他似乎觉得不够,吻落到她唇上,覆在上面停了片刻。分开后,魏梓焕把额头轻轻抵在她太阳穴下方,看着她裸露的颈,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很想你。”
傅泠微微偏了下头,让他能靠得舒服点。她继续剥着红薯,感受他喷洒在耳畔的呼吸,“对不起,这么久我都没去找你,让你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那次入冬我去山上找你,可你已经走了……”
傅泠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在玉阳外放烟火,将他的脸抬起,“你那次去山上了?”
见他点点头,傅泠哑然,她没想过魏梓焕会上去找自己,那时天已经黑了,还处于山崖,她觉得魏梓焕这么理智的人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以后没必要就别去那些地方,不管为了谁都别去。”
“好。”只要是傅泠说的,他都会应下。
傅泠把红薯剥得干干净净,看他手抱着自己不肯松开,便喂到他嘴边。魏梓焕本就被她哄着吃了一只鸡,这红薯吃了一半有些吃不下了,傅泠直接把他没吃完的塞到嘴里。
“殿下,你明天回玉阳吗?”
“我跟你去靖城,顺便查融景。”
后半夜苏弥爬起来跟她轮换,他们也没分开,互相依偎着睡去。
……
第二天晌午,靖城门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挺着两圈肉的大肚子在前面踱步,时不时翘首看向远方。
他身后的士兵站的七扭八歪,有个瘦高的人埋怨道,“黑哥,他们到底来不来?我们都站在这里好久了。”
黑老六面相比较凶,他一瞪起眼睛这些人就害怕,“老子怎么知道?!陈小四!让你站这就好好站,少找话说!等会得罪了人先砍你脑袋。”
他也是前几日才接到通知,说鹤菟将军今天就到,谁知要等这么久。陈小四闭上嘴,但站姿还是难看的很。又等了一刻钟,随着一阵秋风吹过,铃铛声传来。
黑老六盯着路的尽头,终于见着那白鹰军旗。战马脖间的铃铛随着动作响动,最前方的女将面容姣好,得胜钩上挂着一杆银枪,半肩的锦缎披风飘逸于风中,头顶冠羽高耸,她身后的队伍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各个昂首挺胸,气势如虹。
陈小四咽了声口水,下意识绷直了脊背。待队伍行至跟前,黑老六赔着笑迎上去,“鹤菟将军一路远行,辛苦了,小的已在此等候多时。”
走近了后他才感受到傅泠身上的压迫感,双目锐利,风姿卓越。黑老六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将视线移向她身后。她身后有那几个少儿郎也是生的俊俏,就是有几个人戴着面巾,单看露出的眼睛和额头也不差。
傅泠瞥见那几个士兵的站姿,顿觉眼睛被人扎了一样。她从小虽然调皮,但涉及到从军的方面公仪权就管的严,连走路都板板正正的人哪看得惯这种懒散的士兵。
傅泠眼眸微眯,“我还得夸夸你带这几个挫兵在这里等我是吗?”
黑老六看着板正的公浔军,再看看身后连站都站不好的几个人,笑的更勉强,“将军莫要生气,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傅泠一来就给他个下马威,他面上低头道歉,心里却是把傅泠骂了一顿。
傅泠偏偏就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尤其是看到这几个兵之后。她一弯身,揪住黑老六的衣领,逼得他直视自己,“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所有靖城守卫军,听明白没有?!”
黑老六被她提着,只能用脚尖撑地支撑着发胖的身体,腿软的直打颤,“好……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傅泠一松开,他直接倒向身后的陈小四,陈小四勉强接住他,自己也被撞得咳了几声。
见傅泠已经进城,黑老六暗骂一声,又赶紧爬起来带路。破败的街道上,门户紧闭,偶尔有出来的人家也是听到动静就躲了回去,瘦骨嶙峋的乞丐随处可见,他们原本是有家的,后来莾人入侵,才变成流浪汉。
铃铛声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抬头望着路中间光鲜亮丽的队伍,眼中一片死寂。
傅泠虽是想过千万种可能,但眼前的萧条还是令她不适。边城一般都会得到国君重视,浔城有强大的公浔军,玉阳有繁华的经济运转,而靖城却是灾难的聚集地,贫瘠,黑暗,蛮人的纠缠。
黑市带来的利益与他们无关,可带来的痛苦都发生在他们身上,这么多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已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队伍里的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拧起眉,然而黑老六却是见惯了,他走在前面,发福的身体尤为显眼,“将军,这边,这边,马上就到了。”
他没注意到左侧跑出个妇女,跪在那里,直直冲傅泠磕了几个头。
傅泠停下时,黑老六也才看到了,他一皱眉,叫道,“陈小四!你怎么看的?!没见到将军要回去休息吗?”
陈小四跑到前头,点头哈腰的要去驱赶那妇女,闻堰忍不住,出声喊道,“起开!让你赶人了吗?”
陈小四连着被吼,傻愣着看了看黑老六,黑老六深呼吸一口,“将军,您是想?”
只见那妇人几步爬到她马前,头磕得更响,“将军,求求您,给我口吃的吧!”
她伸手抓住傅泠的衣角,双眼含泪的哀求着。傅泠都没说话,黑老六更不敢自作主张。
傅泠见过很多战争的流民,自诩不是像傅源那样慈悲的圣人,但既然她要收复靖城,就不会漠视不管。
她从妇女手中抽出衣角,说道,“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在街头布粥,望您再忍耐片刻。”
那妇人激动的点点头,让开道路,穆南州经过她时,往她手里丢了块饼,“先吃这个吧。”
闻堰偏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柔情的眉眼,似乎察觉到,穆南州也望了过去,两人对视上,几秒后又各自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