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打个赌
卫木蓝将那对姐妹救回来后,姐姐的求生欲越来越弱,治疗一直进行的不顺畅,连穆南州来看也是一脸无奈。
傅泠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卫木蓝救下的那个小孩子虽然懵懂,但也很怕她,躲在卫木蓝后面偷看她。傅泠对小孩没什么好感,也就无视了她。
那个姑娘叫招福,她的妹妹叫招运,她们的爹娘没什么文化,想破脑袋只想出这么两个吉祥的名字。招福躺在榻上,嘴唇的青紫淡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痕迹,傅泠跟魏梓焕同床这么久,就算卫木蓝支支吾吾的她也知道怎么回事。
招福明显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就算招运每天趴在她旁边咿咿呀呀的叫她,她也不想再坚持了。未出阁的女子,将贞洁看得太重了。
招福认出傅泠的身份,虚弱的唤她将军。傅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不用求我,我不喜欢带小孩。”
招福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都没开口,傅泠就猜到并拒绝了她。她之所以迟迟没自尽,就是心系妹妹的未来。卫木蓝出身大小姐,高贵清洁,心思单纯,这样的人,大几率是不会平白无故收养一个孩子,就算收了,去都城也只能是当下人的命。傅泠就不一样,她花名满天飞,且手握重权,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要是她愿意,收养多少孩子都可以,还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她不愿意,说白了,又凭什么?
她想到招运的未来,前途迷茫,心疼难耐,又咳嗽起来。卫木蓝忙过去帮她顺气,傅泠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
卫木蓝安慰她道,“姑娘,只要你配合医师的治疗,一定能好起来的,不要再有放弃的念头了,好吗?”她真的太想让招福活下来了。
一个愿意在生死来临时将妹妹推走的人,劫后余生不是应该努力活着吗?明明还有家人,明明还有未来。
招福咳嗽了一阵,捂着胸口道,“小姐,您是个贵人……我很感谢您救下了我的妹妹。可我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既是不能清清白白的活着,那便让我就这样死去吧……我每每闭上眼睛,总是会看到那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它就像我的噩梦……”
卫木蓝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女子的命运,似乎一直都被默认为嫁人生子。如今她在外人眼里也只是被家人保护得十分好的大小姐,她的话,没什么分量。
房中一时寂静,傅泠却突然道,“你既是这样想,那全天下的寡妇都该找条白绫当个吊死鬼。”
卫木蓝无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满脸无辜,“不是吗?”招福张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闭上眼睛,恐怕是觉得这话让她无法反驳。
傅泠又继续道,“以那清白身嫁个好夫家,便能过安稳舒坦的好日子。或许是有一些人真的过上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了,天底下的女人都觉得一个好夫婿就是自己后半生的倚仗,甚至甘愿忍气吞声,丈夫出去寻欢作乐,装做看不见,他回来还要好声好气的伺候他。”
“都觉得夫家能庇佑你,丈夫能帮助你,但其实,现在帮助你的是一个女人。男人不懂你的痛苦,做不到感同身受,女人却能在你一个表情中感到心酸痛苦。你以为嫁不到一个好男人就没有前途了,这想法真是将你们的脑袋荼毒够深的。”
“你想死了一了百了,既窝囊又憋屈。小姑娘,认命没用,你得反击。”
招福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半晌无声,道,“让我再想想吧……”
卫木蓝见状,起身拉着傅泠出去了。她看着傅泠欲言又止,她从没听过她正儿八经的说这么多,虽然与世理相违,但却是一针见血。
卫木蓝道,“你……竟然会这样想。”
傅泠轻笑一声,道,“若哪日你上了战场,只怕想得比我还多。”
“啊?”卫木蓝有些疑惑,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傅泠眉毛一扬,对招福的房间抬抬下巴,道,“你既是亲自救下她,肯定见过她的下场。”
卫木蓝想起那个画面,内心一阵不适,她点点头,傅泠继续道,“你以为战场只是打打杀杀的地方吗?”
卫木蓝对战场的印象,只停留在男人口中,最近距离见过的,也不过是那次城楼上。那样一战生死的地方,最残酷的不外乎死亡了吧。
傅泠道,“杀人杀多了,总得需要一个排泄口。乱世之中,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成为那个排泄口。所有比他们弱的,没有更大价值的,只要被抓住,下场只会比你见到的更惨。”
卫木蓝怔住,这是卫老爹从来没跟她说过的。她看着傅泠的脸,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没有谁是天生强大的,傅泠也有弱小的时候。傅泠淡淡道,“我?曾经也被他们抓到过,不过我比较幸运。”
卫木蓝道,“他们救了你?”
“哪有这么多及时出现?”傅泠觉得她的思想总是这么美好,“在他们撕烂我的衣服后,我醒了,我把他们都杀了,所有进那个帐篷的人,我一个也没放过。”
傅泠走了,忙着去处理城里的事,卫木蓝去端了碗药回来,一路上还想着傅泠的话。她说话时平淡从容的模样,好似那段过往根本不值一提,可那是她听着都感觉害怕的事,若是她遭遇了那样的经历,或许此生都不敢再提起,也或许,就会烂在那些男人身下。
卫老爹原本打算回来就带着卫木蓝走了,赶一赶路能在入冬前到家,但靖城发生了这样的事,便想着留下来再帮一帮他们。那日的暴乱者大部分都被当街处死,剩下的留了几个活口关在牢里,但他们的状态却是一问三不答,怎么拿着刀出去砍人的,怎么失控的,失控前见过什么人,他们都答不上来。
卫老爹站在地牢门口都听得见里面的嚎叫声,他又一次走进那个前不久才空出来的地方了。那几个暴乱者手脚被绑,仰头张口,眼底发灰,不像个活人。
刺耳的惨叫声来源于傅泠脚下,她踩着一个人的脑袋,眼神凶狠,道,“不会说话是吗?那就死去吧。”
她这两日审问这几人火气上涨得厉害,但又试问成天对着几个魔怔似的人,谁脾气能不大?
被她踩着的那人只是感到痛苦的嚎叫着,好似听不懂她的威胁一样。傅泠低声咒骂一句,一脚把他踢开了,又伸手揪出另一个人接着问。
卫老爹走到厉青棠旁边,问道,“还是什么都不会说?”
厉青棠点点头,卫老爹当即叹了口气,眼见傅泠哐哐几拳将人打了个半死,他上前拉住她,道,“算了,再关他们几天看看,你出去透透气吧,气大伤身不知道吗?”
傅泠深呼吸几口气,扭头就走。眼下问这几人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能去看看穆南州那边。
她去到穆南州的院子时,他正在验着一具暴乱者的尸体,闻堰和魏梓焕都在。傅泠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实在瞧不出什么名堂,便询问一旁的魏梓焕,“他觉得这人身上有毒?”
魏梓焕点点头,低声道,“是,虽然表面上看去这些人只是像发疯一般,但南州说他们的状态与单纯精神失常的人还是有异。这倒是让我想到一种情况。”
傅泠往他身上挤过去,道,“什么?”
魏梓焕倚靠在还没他腿高的桌子上,伸出一只手搂住她,接着道,“猎户驯养猎犬帮助自己捕猎。”
“猎户为了提高效率,就会训练出猎犬,一只好的猎犬能替代主人做太多事,寻找猎物,捕杀猎物,面临危险时也会保护主人,它的作用很多,训练出一条的时间也很长。但若是有人只想要一条会猎杀的犬,想点法子逼疯那条狗,让它见到活物就会扑上去,那岂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再或者说,有人将那条猎犬换成人呢?”
傅泠眼睛微微眯起,接过他的话,道,“因为杀一条疯狗太容易了,但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要犹豫。”
魏梓焕赞同的点点头,道,“现在只用等等看,这些人身上有什么玄机。”
闻堰蹦过来,不满的对小两口道,“说什么呢?悄悄摸摸不让人听。”
傅泠看了眼他抬起的那条腿,道,“我说,穆南州把你照顾得太好了。”
闻言,闻堰脸上一瞬错愕,连穆南州回头道,“梓焕也将你照顾得很好啊。”
傅泠摆摆手,“你俩跟我俩能一样吗?”
她说了这话后,穆南州不出声了,转了回去,而闻堰则是一声不吭的扭头,倔强的自己蹦到一边坐着。傅泠敏锐的察觉到现场空气中一丝诡异的气息。
魏梓焕偏过头笑了下,转移了傅泠的注意力。几人就在穆南州身边等着,他手上动作井然有序,不慌不忙,又是拿银针又是取血,闻堰都靠在椅子上快睡着了。
傅泠眼看着穆南州将那滴处理过的血滴到一只老鼠嘴里,那老鼠回到笼子里,还是像先前一样活蹦活跳。
傅泠不解道,“你这是……?”
穆南州走到一旁清理双手,边解释道,“毒素进入人的身体,血液会受到各种影响。但世上还没有能检验血液的办法,既然古有神农尝遍百草,今也不过是效仿他的法子。”
傅泠不得不感叹,这群读书人脑子确实灵光,这方法都能想出来。
穆南州擦干手,过去将闻堰叫醒,闻堰迷糊道,“嗯?好了?”
穆南州,“快了,你不是要看看吗?”
闻堰揉了下眼睛,看到一动不动蹲在笼子边的傅泠,也跳过去蹲着。他们盯了好久,那老鼠啥事没有,躲在角落里舔毛。
闻堰疑惑道,“量少了?”
穆南州摇摇头,他们又继续盯着,盯得眼皮都发酸,笼子里还是没动静。闻堰一只腿麻了,磨蹭着站起来。
傅泠却突然叫道,“蹲下!”
闻堰一下子蹲了回去,立马看向笼子里。那只老鼠倒在角落里,身子发抖,吱吱的叫了几声,它眼睛闭着,似乎要死了。又等了一会,那老鼠彻底没动静了,闻堰拿棍子戳都没反应。
傅泠,“就死了?”
闻堰又戳了几下,感觉那头棍子突然被咬住,他凑近看,那只老鼠又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咬着棍子。它身上的毛全部炸开,眼睛红彤彤的,叫声比方才大了许多。
闻堰一边跟它较劲,一边道,“诈尸了。”
老鼠把木棍咬断,开始在笼子里横冲直撞,笼子都被他撞得哐哐响。它张着嘴巴露出尖尖的牙齿,若非被困住,看那模样定会咬人。
这不就跟那些暴乱者一样吗?
傅泠道,“这是什么毒?”
穆南州有些犯难,“这药的成分似乎很复杂,我从未见过这样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毒,至少北夜还从未出现过。”
傅泠道,“南朝那边,阿公要是遇到这种古怪的事肯定会留意与我们讲的,但他没有。”
蛮人那个诡异的迷阵,还有这罕见的毒,都是从哪弄来的?
闻堰也是想到这一茬,冷笑道,“这莾人部落真是不简单呐。”笼子里的老鼠还在发狂,他扯过一块黑布盖上,将它与外界隔开。
当天晚上吃饭时,闻堰又跟她讲那只老鼠最后将自己的尾巴和四肢都啃了,疯死了。
又过了两天,天气越发转凉,卫老爹说不能再拖了,决定头天就启程回都城,或许是那日傅泠的话说动了招福,也或许是卫木蓝整日的劝说起了效果,她请求卫木蓝带着她和妹妹一起去都城,她自愿进卫府当丫鬟,只求带着妹妹一起生活。
卫木蓝心疼她的遭遇,自然是满口答应,也是开心招福又振作起来了。但傅泠还是嘱咐她别把招福看得太重,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最难说的,就是人心。
卫木蓝犹豫片刻,道,“好,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傅泠让她回去收拾东西时,她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喊道,“我要跟你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