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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都想起来了

“臣要一个解释!”宇文启面前,一名男子满身兵戎之气,身上的霜雾还未退去。

眉间英气凛冽,左眼眉尾处有一条浅浅的疤痕,多年的军中生活让他面容略显疲惫,却没磨去他坚毅的目光。两颊微微凹陷,更显得下颚如刀锋般凌厉。两片薄唇血色浅淡,有些泛白干裂。

一身兵甲带着破旧的裂痕,甲缝间露出的红衫暗的发黑还带着浓重的尘土气息,明显来不及打理的装束却难掩身姿的挺拔。

男子没有低头,亦没有下跪,目光定定看向宇文启,他,元一鸣,今日必须要一个回答。

宇文启看着元一鸣,换了别人,如此不守礼数,早就被拖出去了。但元一鸣,却是个特例。

瀮国兵力分三,一属帝皇,即归宇文启,二属皇室宗属,由皇族忠士代代相传,立为宗属将军,只听命皇帝。

但为了避免集体作乱,此部分兵权相对最小,散于瀮国各地,世代掌权者不祥,不互见,只有每一代的瀮国皇帝方知如何召唤。

最后一部分兵权,元家世袭,起因于元家祖辈曾救过皇室一代帝皇,元家于瀮国中的地位斐然,即使元一鸣只是养子,亦不可轻慢。

“元将军,朕并未传旨唤你回来,而你却擅自带兵回了都城。是你,该给朕一个解释吧?”

面对宇文启的质问,元一鸣目光毫不退却:“臣擅自领兵回都城,任凭陛下处置。只是这之前,关于我妹妹的事,我要一个解释。”

妹妹,元一鸣这话的意思,他现在并不是以臣子的身份,而是元青雪哥哥的身份,在质问他的妹夫。

“她没事。”宇文启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

“没事?皇后被幽禁寝宫之中,被诬告以邪术害人,百姓们纷纷情愿赐死她,这叫没事?!”元一鸣握紧了拳头。

“此事你既已知晓,那就该明白朕现在的做法已经是在保她了。”宇文启目光微垂。

“她没有做过,何须你保她?”元一鸣对宇文启的回答很是不满。“你明白我到底在问什么!”

元一鸣的语气过于刺人,宇文启毕竟是君王,怎能容忍下臣如此质问。

“大胆元一鸣!别以为你有赫赫军功,就能如此跟朕说话!”

“当年,你向她保证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时候,是以皇帝的身份还是以爱她之人的身份?”元一鸣没有胆怯,语气反而越加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

“如果是以皇帝的身份,现在你做到了吗?如果是以爱她之人的身份,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是想告诉我,你不爱她了是吗?”

宇文启语塞,这些天,他常常深夜未眠,站在元青雪宫外,一站就是一夜。他心里可曾好受,只是他必须要忍住,相信青雪也会明白。

“元将军,朕与皇后夫妻同心,有些事自不用言明。”宇文启说,不想再与元一鸣多做纠缠。

“皇后不会做那些事,请陛下撤销她的禁令。”元一鸣执拗地说道。

“元将军,朕特许你在离开前见皇后一面,然后领兵回去吧。”没有回答元一鸣的问题,宇文启低头继续看奏折。

元一鸣愤然离开,他以为这些年的黄沙寒风能换回她的幸福安宁,还是错了,错的太离谱!

这宫中从来没有什么安宁,而幸福,如今的幽禁也印证了,宇文启并不是她的良人。既然如此,他就带青雪离开,过她一直想要的逍遥生活。

“哥,我们以后一起闯荡江湖好不好?我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快意恩仇,岂不快哉?”

元一鸣看着倚窗而立的那个人,面容依旧如当年,却已不见她眼中的光。

“臣,参见皇后娘娘。”

元青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神情有些错愕,他真的回来了……

“哥。”只是轻轻的一句,物是人非,再见已不知该如何开口,元青雪喉头微哽。

元一鸣眼中雾气浮起,他唤她皇后,她叫他哥,这一扇窗,好似这十多年的光阴,让他们彼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哥回来了,没事的。”这一次,或许他还能回去她的方向。

茶水微凉,元青雪有些恍神,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哥,你这些年还好吗?”元青雪踌躇许久,终是先开口了。

元一鸣微微一笑:“挺好的,军中没那么多尔虞我诈,日子还挺简单。能保家卫国,也算是圆了我们儿时快意恩仇的梦。”我的守护,换回你的平安。

元青雪点点头,抿了抿嘴唇,目光游弋。

元一鸣这一身戎装,每一处都是印记,他过得好不好,元青雪又怎会完全看不出。

“我见过皇上了。”元一鸣说。“他不肯放你出来。这明显就是个陷阱,专门陷害你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却把你置于此地,摆明以你为饵。”

为饵……元青雪突然抬头:“哥,你不该回来的!是谁告诉你我在宫中发生的事?你被利用了!”

元一鸣一耸肩,面容依旧平和。

“我知道,传信之人是故意的。但信中所言,也必然是真实的,你有难。所以我一定会回来,为饵也罢,有我在,他们不能欺负你。”

“不是,哥,他们会诬陷你谋反的!”元一鸣带兵回都城,正中他们下怀。

皇后以邪术害人,德不配位,而皇后哥哥,更是擅自离开戍守之地,未得圣旨的情况下,私自领兵,显然图谋不轨,意图逼宫!

“我知道。”元一鸣把杯中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我和你一样,不喜宫中这些权谋之术,却也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汉。我离开戍地那一刻,就做好决定了。如同你做了决定一样,你甘愿被幽禁,不也是为了他甘为棋子?而我也只不过是另一枚棋子。”

“可是……”元青雪还想劝说,元一鸣抬手打断。

“即使我不来,这一盘棋局未必不能成。那个人既然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放弃,我只是不能放任你处于如此危险。如果你过的好,哥就安心留守远方,可是你不好,我一定会回来。”

“他明知道那个人在利用你布置一切,也任由其发生。你真的不怨吗?”元一鸣看着元青雪哀伤的神情,有些不忍。

“怨吗?”或许是有的吧。

元青雪在心里说,只是从她同意进宫的那一刻,她已经妥协了。

“我可以带你走。”元一鸣目光带上一丝期盼。“你过得并不幸福,我可以带你走。这一切局又如何,只要我们走了,棋局自破。”

当年他被义父领进府,偌大的一个府邸,就连一个下人都比他穿的好。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不可亲近的,纵使被收养,他依旧忘不了自己是一个出身低微,无亲无故的穷小子,那种卑微和不自信深深印在他的骨血里。

每晚他都躲在墙角才能安然入睡,他怕自己贪恋这些温暖,一旦习惯了,若是有一天再失去,他会崩溃。每一天他都不忘告诉自己,要努力,要出色,要靠自己。

即使再怎么冰封自己的内心,依旧敌不过那一句软软糯糯话语。

“哥。我们一起玩吧。”

“哥。我不会走的。”元青雪摇摇头。“事已至此,我更不能留下宇文启一人面对。”

元一鸣不知道的是她还有其他原因,才会愿意配合这一盘棋局。

元一鸣眼里那一丝光骤然熄灭。

呵,他在期望着什么,如若可能,当年她就不会进宫。自己不也是觉得不可能,才领兵回来配合这一切。否则,他早已孤身飞奔回来了。

只是,纵然宇文启没给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没守住宇文铭瑄的命,甚至没能让她平安地留在这宫中,她依旧还是选择宇文启。青雪的脾气,他最懂了不是吗?

元一鸣,你还是只有你自己罢了。

“好,我留下来,帮你,们……”

黑夜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纱,笼罩了整个都城,似乎比以往更加压抑,只是有多少人能提前察觉出蠢蠢欲动的危险。

脚步轻轻地踩在地上,除了灰尘微微扬起,静地听不到一丝声音。房间里只有床上熟睡之人的呼吸声,而来者仿佛连呼吸都被隐去了。

一只白皙的手微微抬起,隔空描绘着熟睡之人的面容。月光半掩的面容,嘴角似要微笑,却又凝滞。静静站了许久,来人眼睑微垂,睫毛轻颤了一下,有一丝亮光在眼角闪过。仿佛被什么乱了心思,连呼吸都乱了一拍。

转身欲走,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瞬间起身一股掌风已至。没有躲避,黑夜中那一双熟悉的眼眸如水般微凉,定定看着即将击中自己之人。

看清房中之人,白翊急忙扭转腰身,即将击中之前堪堪闪身躲过。

“你怎么会……”白翊表情是惊喜的,他没想到居然是从琪,而从琪眼中熟悉的神情更是令他心中充满不安的期盼。

像是摇摇欲坠的星,席卷而来的毁灭,碎落了一地的疼痛,不似纯粹的恨或者爱,蕴含着千头万绪的难以言说。

只一眼,白翊就明白了,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娘子……”

“白…翊,好久不见。”从琪沉默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久不见,他们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天幕镇一别,她再也没有用这样的心情面对过他了。

“嗯…好久…”白翊的声音在颤抖,她真的回来了。

“我……”仿佛突然变回了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白翊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那个,你还好吗?”说出这句话,白翊都想一巴掌抽死自己,两年多了,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失忆前的那一幕,就好像在昨天,从琪还记得那时候白翊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错愕、惊恐,和现在他脸上的期盼和喜悦相比,多么可笑。

他还是来找自己了,两年前的事……他说查清了?查清什么,他跟端木夏,到底什么结果……

或许有她期盼的答案。可又能如何呢?

她很想开口问这两年他过的怎么样,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不敢问,甚至连听都不敢听。

“挺好的。我都想起来了,嗯,所有。”

“两年前的事,我查清……”白翊慌忙解释,却见从琪摇头。

“不用解释了,你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想来后面有我不知道的事。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皇宫中。

“混账!”殿中跪着几个白须的老者,宇文启毫不留情地把奏折直接摔在地上。“皇后的事还没查清,民间哪来的传闻?!”

“臣等……”大臣哆哆嗦嗦不敢言语。

“都给朕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宇文启感觉一阵头疼欲裂,怎么会这样,该死的,他到底是要做什么?把自己的把柄公之于众,于他有何好处?要挟自己退位,

“民间百姓纷纷传言,说大皇子薨逝后,遗体一直未入葬……仍存于后宫之中,皇后用秘法保存大皇子尸身不腐,谋求起死回生的邪术……”钦天监司监说。“且近日,自从皇后被幽禁一事传出,民间乱象横生。鸟兽不宁,家畜横死,夜夜均有悲鸣之声萦绕。百姓不得安宁啊。”

“什么诡异邪说都往皇后头上按,你们钦天监都是一群废物吗?这种所谓异像都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吗?”宇文启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陛下。镇南王还在门外等着……”太监在一旁提醒。

宇文启感觉头愈发疼了,雍子宸一日下落不明,镇南王就一日不肯放弃。

“让镇南王去偏殿休息吧,朕这里…还有要事。”宇文启打发太监出去应付雍怀广,再次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钦天监。

“你今天就是拿这种事来求见朕?下次再让朕听见这种无稽之谈,提头来见!”

房中归于宁静,独剩宇文启一人,抬手在扶手的龙头处轻敲三下,一名黑衣人闪出跪倒在地。

“查,他是不是回来了。”黑衣人一低头,随即消失,不留只言片语。

“栾斯伯,十五年了,该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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