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黑夜是漫长的
“在社团认识的，音乐社。”季临清的声音响起，沈瑜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同学倒是知道沈瑜加入了这个社团，只是他自己是个音痴，对此不感兴趣，于是也就没有多问。
曝光定律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从那天以后沈瑜经常能见到季临清，他知道了季临清的名字，知道了季临清是他的直系学长，知道了他与季临清住在同一栋宿舍楼的同一楼层。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偶遇都是季临清的早有预谋。
就这么在季临清的努力下，半个月后，他的手机收到了来自沈瑜的第一条消息。
阿瑜：在吗？
季临清本来躺在床上，看到消息猛的坐起身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复了两个字：我在。
接着又敲敲打打的措辞了半天，只是还没有发出去，沈瑜的消息就又发过来。
阿瑜：我有点难受
季临清看到这几个字顿时急得不行，给沈瑜发消息问了他在哪儿后就飞快的从床上下来穿衣服，眼睛还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了沈瑜的消息。
“这是怎么了？”
林涛本来正在打游戏，戴着耳机都被季临清吓了一跳，一时疏忽，直接被打死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季临清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到宿舍门外了，手机上迟迟没有沈瑜的消息，他一边拨打着语音通话，一边向沈瑜的宿舍门口跑去。
还没跑到宿舍门口，语音通话被挂断，沈瑜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在树林长椅。
*
沈瑜呆呆的坐在长椅上，手机屏幕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微弱的亮光，最后一条消息只有短短的两个字：等我
他其实知道按照两人的关系，自己不应该发出这条消息的，但是他今天真的太想有一个人陪着了，除了季临清他想不到任何人，只需要一会儿，一会就好。
他本来只是想让季临清跟他在手机上聊聊天，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问他现在在哪儿。
像是过去了很久，也像是只过去了一秒钟，季临清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是跑过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句话就突然出现在沈瑜的脑海里。
“我来了。”季临清挨着他坐下，沈瑜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透过两人相贴的衣服传向了他的皮肤，让他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身体好像也变得暖和了一点。
沈瑜沉默不语，季临清除了一开始的那句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他的旁边静静的坐着。
“我…”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季临清转过头想要看着沈瑜，却被沈瑜制止。
“你别看着我。”
季临清听话的转回脑袋目视前方。
空气中好像传来一声叹息，但也许是季临清的错觉。
“我有一个堂姐，今年二十八岁了，她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学习也好，毕了业就在一家公司上班，很受领导重视。
去年的时候她结了婚，前段时间告诉我她怀孕了，丈夫虽然怕她怀着孕工作累，但也没说让她辞职，只是下班的时候包揽了全部的家务，全家人都对她很好……”
不错的事业，和睦的家庭，季临清感觉这是大多数人向往的生活了，可沈瑜话锋一转。
“可是她死了。”
季临清错愕。
沈瑜继续说：“可是她死了，就在今天，她不过是照常去上班，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捅死了。”
沈瑜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她都没能等到救护车……”
他顿了一下，但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带着哭腔：“她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只是像平常一样去上班而已”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的大哭起来，但嘴中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
说不出来的心疼在他的心底翻滚，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但也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而且任何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季临清的再也顾不得许多，把捂着脸哭泣的沈瑜搂进怀里，也许让他这么痛快的哭一场也是好事。
沈瑜埋在他的肩膀上，紧紧的抱着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季临清感觉自己肩膀的衣服逐渐被浸湿，他也在漫长的时间里拼凑了沈瑜断断续续的呢喃：“她是对我最好的人，妈妈说的对，都是因为她救了我才会死，她是替我死的，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季临清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一个场景：
略显稚嫩的沈瑜穿着衣服躺在浴缸里，鲜红的水从浴缸里溢出来，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洁白的地板上，一个温婉瘦弱的女子撞开浴室的门，跌跌撞撞冲进来，嘴里呼喊着沈瑜的名字，神色焦急的用衣服紧紧的勒住沈瑜的上臂，按住他手腕上的伤口，沈瑜被按住的手腕上赫然是大大小小的伤疤。
女子抽出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拨打着急救电话，而她的身后，一个中年女人环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无动于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画面一转，季临清又看到沈瑜坐在学校喧闹的食堂里，嘴唇通红，泛着油光，面前摆着一碗板面，鲜红的辣椒漂浮在碗上。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沈瑜看了看屏幕，愣了一下，仿佛对来电的人感到很意外，然后才有些迟疑的接通放在耳边。
“沈湘死了。”
电话那边的女人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一样，季临清感觉沈瑜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妈，你在开什么玩笑？”沈瑜下意识的站起来，扶着桌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我没事干跟你开玩笑？”电话那头的女人嗤笑了一声。
“早上就死了，是上班的路上被一个疯子捅死的，当场就断气了，已经火化了，我早就说了，她不该救你，这不报应就到了，像我一样……”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甚至有些疯狂，沈瑜挂断了电话，双手颤抖的几乎要拿不住手机，他艰难的点开沈湘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脸色焦急又拨通了姐夫的电话，嘟嘟的提示音之后电话被接起，沈瑜的脸上升起一丝希望。
“小瑜。”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沧桑疲惫的男声。
沈瑜哑着嗓子问：“我…我姐她……”
漫长的沉默后，男人的声音难掩悲痛：“你姐她走了。”
电话的两边都没有人说话，季临清看到沈瑜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他不存在于这片天地。
过了很长的时间，沈瑜从食堂里走了出来，但他依旧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他漫无目的走，后来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楼下的长椅上。
天色渐渐变暗，偶尔有人从沈瑜面前路过，但无人驻足。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色中，沈瑜又拿起手机，他清楚的看到，沈瑜发出了两个字：在吗？
而收到信息的人正是他。
画面消失，眼前又恢复了现实的场景，沈瑜还在哭，季临清顾不得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只能一遍遍的跟沈瑜说：我在呢，我会陪着你的，你以后还有我……
沈瑜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但是整个人依旧在哭，季临清犹豫了半天还是带着沈瑜去了学校附近的旅馆。
*
沈瑜坐在床上，过度的哭泣让他的头像炸开一样疼痛，季临清蹲在他面前，嘴不停的张张合合，但他不知道季临清在说什么，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
眼前的人仿佛是觉得疲倦了，想要站起身来，沈瑜的心一慌，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别走。”
别留下我一个人。
季临清有些惊喜的又重新蹲了下去：“我不走，我就是打个电话。”
沈瑜破旧的大脑好像又重新开始运转，他松开了手：“你去吧。”
季临清走到靠窗户的地方打电话，沈瑜从隐隐听到的字眼里猜到他拜托了人给两人开了假条。
季临清很快就过来了，沈瑜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向季临清道谢，或者是说点什么，毕竟两人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但他真的不想说话，于是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季临清以为沈瑜累了，毕竟情绪激动后人很容易变得疲惫，他关了灯，躺到另一张床上，但还是借着月光时不时看看隔壁的沈瑜。
身体越是疲惫精神越是清醒，沈瑜能够时不时地感觉到季临清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到了后半夜，终于，季临清睡着了，世界归于一片沉寂。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也没有想什么，只是木然的盯着天花板，甚至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啊，一夜又过去了。
他觉得有些茫然，手机里是姐夫发来的消息，说姐姐一直很惦记他，让他好好的，代替姐姐看这个世界。
旁边的床传来声音，季临清醒了，他闭上眼，卫生间里传来水声，等季临清出来的时候，他装作一副刚醒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昨天打扰你了，我一会请你吃饭吧。”
*
沈瑜知道自己的病复发了，他开始失眠，缩在狭小的床帘里，黑夜是漫长的，大脑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经常会控制不住去想一些让他崩溃的事。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闷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耳边是舍友熟睡的鼾声。
但是天一亮，他就要努力装作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有时候他也能侥幸的睡上几个小时，不过这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
他问晚上呼噜打得最响的舍友崔广瑞：“你怎么睡觉？”
“睡觉？”崔广瑞显然有些疑惑，“就是放下手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秒入睡，你不是吗？”
还没等他说话，崔广瑞又说：“你是不是睡觉轻啊？我妈睡觉轻就总是睡不好，有一点动静都会醒。”
沈瑜知道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所以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崔广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脸的歉意：“是不是因为我打呼噜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沈瑜没想到引起了误会，只好解释：“不关你的事，我可能最近玩手机玩儿的太晚了，有些昼夜颠倒。”
崔广瑞确实在后半夜看到过他床帘里还有亮光出现，随即点点头：“那你今天早点睡，调整几天就好了。”
沈瑜开始频繁的走神。
他甚至已经计划着死亡，老师现在讲台上喋喋不休，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一开始学这个专业是想救自己，现在却发现也许死亡才是解脱。
只需要简单的划开动脉，或者从楼上一跃而下……
但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一个能成功死去又不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的机会。
因为命运总喜欢和他作对，最近他几乎没有什么落单的时候。
偶尔觉得马上就有机会了，季临清还总是能找到他，虽然理由千奇百怪，约他去吃饭、打游戏、去图书馆自习、去看电影、还有逛街……
他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达到这种地步，但却又每次都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他听见自己说。
季临清的表情有些受伤：“你很讨厌我吗？”
“没有。”沈瑜实在想不出怎么就跟这个扯上了关系。
紧接着传来了季临清有些兴奋的声音：“沈瑜，那可就说好了，我以后都找你一起，你可不许反悔也不许拒绝。”
沈瑜感觉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说：看啊，还有人需要你，所以你还不能死。
于是，他有些迟疑了。
在活一段时间吧，他在心里想。
也许他很快就会厌倦了。
*
季临清从那天回来之后就感觉到沈瑜有些不对劲，所以他只能每日频繁的去找沈瑜，好在两个人的教室和宿舍都离得近一些，要不然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哪怕是这样他还是明里暗里的少上了不少的课。
他约沈瑜的时候，沈瑜虽然每次都会答应，但是他能感觉到沈瑜的兴致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