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青山3

初时，在秦老师眼中，谭茹是如同太阳一样的存在，积极阳光，充满活力。当然，在其他的同学老师面前，她也是这样的形象。可是渐渐的，秦老师发现谭蒙的快乐是那么不真实，或者说是她太完美，完美得不真实。

“谭蒙比我小了一轮儿多，但谭蒙那时候表现出来的成熟细腻却是比我要浓重，她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他人的细微情绪，并能感同身受。这是一种很微妙神奇的敏知力，能让人自动的察言观色，做成一件事。

但这种敏锐也是一种负担，会让谭蒙总能时刻为别人的承担本不属于她的情绪负担。就像是谭蒙能发现我光鲜亮丽下的不快乐一样，她也能发现很多其他人的愁苦，去照顾帮助别人。但她从不向人诉苦，好像她从不失意，只永远像太阳照耀温暖别人，一直在燃烧自己。

可是你要知道，燃烧自己去温暖照耀别人，那是一种无私，也是一种自毁。总有一天会燃料耗尽，那就是毁灭消亡的时候吧。你大姐的乐观包容很纯粹，纯粹到渐渐的我会觉得有种负担。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大姐的关系很好，但在她毕业后，却没有了往来的原因。”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我和她约好了今天放学一起去书店买新书，但是后来下雨了，我们就取消了行程。我在宿舍睡觉，可是到了晚点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桌上多了我想要的新书，非常干净整洁的摆在那儿。那是你大姐冒雨去买的，再揣在怀里抱着一路淋雨跑回来送给我。

再比如，我的一只手套散步时丢在了公园，回到学校才发现。我虽然觉得可惜，但回去寻找太麻烦就决定不要了，大不了再买双新的。可是，你大姐会花上半个晚上再走遍那家公园寻找，在第二天早上把另一只手套还给我。

她人很好，但也太好了，是一种牺牲型讨好人格。她希望身边所有人都幸福高兴，所有人都喜欢她，为此而愿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奉献一切能奉献的自我。”

“可是，如果她真的只是想对你好，只是与人为善呢。”

“那种好，也很瘆人。她像是把自己当作一种祭品，无偿的献了出去。”秦老师说着，缓缓喝了一口水，然后又讲了一件事。

“有一回，我们路过一条街，看到一个孩子跑过马路，有辆车正驶过来，她立即冲上去挡在了车的必经之路上张开双臂。后来车子急停下来，孩子跑远了，一切有惊无险，但我却背后发寒。我第一次意识到，你大姐不只是是热心善良，对每个人都好，而是她对生命是没有敬畏心，她不在乎自己。”

“或许，她只是没想那么多而已呢。我大姐，是个心思单纯善良的人。”谭茹争辩。

“如果你觉得，你见到的谭蒙就是真实的她，那么你也不会现在坐在我的对面，来和你对话了，不是吗？”

秦老师的一句反问，让谭茹瞬间哑口无言，只能沉默地绕了绕手指。

沉默了两秒，秦老师又将手中的水杯转了一圈，再次率先开口，说：“我再给你讲另一件事吧。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她不止学习好，体育也很好，人人夸她优秀，但没人留意到她一直以来其实是在以健康为代价去做这些事情。我曾经与她的体育老师交流过，其实她的身体素质并不是最合适田径运动的那一类，老师曾几次和她谈过话，但她都不为所动。

她能在省赛里拿奖，算是一个人为式勉强的奇迹。她每次拼了命一样的在体育场上狂奔，突破体力极限，只是因为没心疼自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只是很坚韧，很努力而已。”谭茹依旧不愿意承认大姐的负面，试图辩解。

“看来，你是真的没察觉过，你大姐阳光洒脱的表相下住着一颗悲伤抑郁的灵魂。”秦老师侧头看向谭茹。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在谭茹的记忆里，大姐是那么的积极乐观，永远笑容满面，她实在无法接受从秦老师中口中了解的这些内容。

而在秦老师看来，谭茹这样的怀疑不确定则引发一串后知后觉的心疼。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曾真正理解谭蒙，当年的她会是多么的无助孤单。继而，秦老师对这谭茹这样的家人产生了一些不忿的怒气，为谭蒙不平。

“那么，想必你们也肯定不知道，谭蒙想要逃离松城的事吧。”秦老师反问。

谭茹摇摇头。

“谭蒙拼命练习与比赛，因为她一直想通过田径运动选到国家队里去，从而能到另一个环境里过另一种生活。不过可惜，她的人为奇迹也仅仅止步于省赛，在省队与市队的教练挑选时，她因身体素质没过关而落选。

当消息正式公布后她冒雨独自坐到了楼顶，我找到她后她抱着我大哭，那是她唯一一次向我说真心话，大约也是因为除我之外，再找不到另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

她说她一直觉自己的生活像是一个四方见壁的幽暗屋子，没有门，只有冰冷坚实的墙壁，她困在其中唯能仰望头顶的一扇窗。被选为田径动员就像是一扇通往自由新生的窗，她努力想攀爬上去，但最后跌了下来。落选对她而言，就像是整个房子都像是塌下来压在了她身上，她喘不过气，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一样的难过。

那是一种近乎信仰坍塌的失败，可谭蒙也仅仅只是哭了那一场，隔天再回到学校时像没事儿人一样，几乎没有人发现过她的失落。大家见到的还是那个乐观开朗的谭蒙，成绩稳定第一，体育表现依旧过人，毫不气馁。她自己也似乎忘记了自己前一天的崩溃，对着我时，像完全失去了那段记忆。

从那儿我意识到，你大姐是没有悲伤失落这种情绪的，或者说她会自己屏蔽遗忘生活中的负面情绪，只选择性的记住好的情绪，成为那个阳光乐观的优秀女孩。

对别人，她是春风暖阳，极尽所能的好。但对自己，她有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倾向，不断向内施压，把负面情绪都积攒到心里储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