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青山4

就像气球有极限一样，人也会有，我预感到她迟早有崩裂出事的一天，而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我的预感没有错。”

听到曾经的老师与好友这样评价谭蒙，谭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连连否认，拒绝承认描述里的人是自己所熟悉的大姐。可是，事实是她又非常清楚，这位秦老师不会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或许，这个听起来离奇不合理的形象，才是真正的大姐，是她和家人不了解的一面。

“我大姐只是很体谅其他人，对自己要求很严格而已，不能就因为她的善良包容就认为她不正常吧。”谭茹依旧试图辩解。

“当然，当然不能那么轻易的定性一个人，那太草率了。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在感觉到谭蒙的不寻常后，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太狭隘了，因为自己不够高尚，所以就觉得她的大度宽容是不正常。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

有一天，我发现她一直被一个临校小团体欺负。那是几个年龄较长的女生，就读离我们学校不远的一所职高里。平时，那个小团体会在网吧和一些游戏厅里活动，我在巷子里看到她们将谭蒙拦下来，拿走了谭蒙所有的零钱，还要求谭蒙替她们写作业。

我问谭蒙为什么不反抗，不告诉老师，谭蒙却说没关系。我以为谭蒙被霸凌威胁了，就自己单独去找了那个小团体，我以老师的身份警告她们不许再找谭蒙，不许再欺负她，否则就会去她们的学校交涉处理。结果，我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那个小团体从来没有胁迫过谭蒙，一切是谭蒙自愿的。她自愿将自己的零钱给那些小太妹，自愿帮她们写作业，甚至……她还曾自愿替她们的考试连夜做小抄。

我问那个小团体，是不是手上握着谭蒙的把柄，是怎么认识的她的。那个小团体的人也说不清，她们说只是有一天，她们几个人日常在路边抽烟打牌骂老师管的太严，作业太多，零花钱太少。谭蒙当时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就坐在旁边的公交长椅上看着她们。

当时看到谭蒙穿着三中的校服，又那样盯着她们看，小团体以为谭蒙是看不起她们这种学渣混混，就呵斥了她几句。但没想到谭蒙丝毫不生气，反而主动走过来冲她们伸出手，表示自己愿意帮她们写作业，还把自己的零花钱掏出来递给她们。

小团体以为遇到了精神不正常的人，没搭理她，谭蒙居然追着她们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并表示自己不求任何回报。从那之后，小团体的人就借上了谭蒙的光，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她们自己也一直很奇怪，谭蒙那样的女生怎么会愿意跟她们混在一起，到底图什么。

从小团体那儿，我还听说谭蒙不止帮学生作弊，还与街上的那些社会混混有往来。谭蒙会帮混混们望风，帮他们探路盯梢，借着自己三中学生的校服，打着好学生的幌子，每次都能成功。当然，我并不相信那些女生的话，觉得只是污蔑，她们只是嫉妒一个优秀的女孩子罢了。可我对谭蒙的无条件相信，在后来并没有得到好的回报。

那年期末临近时，校长领取了那一学期的优秀教师奖金回来，想等到第月底正式发放，但却提前被一群混混提前洗劫一空。后来警方把混混们抓住，钱已经花光了，他们供出了谭蒙希望能获得从宽处理。

起初，我们都不相信谭蒙那样的学生会做出这种事，可后来面对谭蒙自己亲口承认的事实，我们又不得不接受真相的残忍，我如梦初醒，不得不相信真相是真。是谭蒙利用我对她的信任，从我这里拿到了学校的值班钥匙，套配了校长办公室的钥匙给混混们做内应。

我问谭蒙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只是摇头说不知道，她说觉得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想要破体而主，一个叫“李蒙”的灵魂。最后，我与老校长为了保护谭蒙的前程，向警方撤了案子，自己私下凑钱补上了资金缺口，将所有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没有通知家长。

事后，我多希望等到谭蒙一句解释，一句道歉，可是隔天之后谭蒙就像是忘记了这件事情一样。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在我面前温柔和善地笑着，在我的窗台插上在上学路上采来的野花束，邀请我一起去踏青。

那一刻，我知道我和你大姐的友谊该终结了。

你姐姐有着最阳光灿烂的阴郁悲伤，她所表现出来的笑容，就像一层华丽的外衣，包裹的是她沉闷窒息的内心，找不到平衡与出口。我也曾经试着与她沟通，作为老师或朋友，引导她走出那段迷茫期。可她永远笑着说自己很好，幸福的家庭，第一的学业，健康的体魄，融洽的各种人际关系等等。仿佛我试图开解她的行为是无比荒谬的，我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人。后来我明白，那不止是青春期的迷茫，而是对生命的漠然，对自我的压抑放逐。我以为是深渊在吞噬她，殊不知，她将自己化成了深渊本身。

因为不想在她崩溃失控时也被她牵连，所以我后来渐渐与她保持距离，只余下简单的师生关系，直到结业。”秦老师说到最后垂下眼睫，神情显得没落，显然她有些后悔当年的决定。

“所以，你发现了她的压抑，不快乐，然后……选择抽身。”谭茹询问。

“抱歉，当年的我也才二十几岁，从一个被所有人宠爱的富家女，忽然遭遇家庭变故，被意外分配到松城这里任教，像是从舒适安逸的天堂落到到了人间。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让自己适应，坚强快乐起来，所以在发现你大姐阳光灿烂的表相藏着悲伤深沉的心事，随时还会有不可控出格的行为时。我明白，那需要无比强大的内心，极强的耐力包容度，才能去拉起她。所以，我选择了独善其身，捂住眼睛与耳朵，放弃了她。”

对于秦老师的忏悔，谭茹没有做任何表态。她无法轻飘飘的说一句没关系，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位秦老师在明明可以做些事情时，背弃了大姐。但谭蒙也实在不能对这样一个外人指责过错，因为她至少察觉到了大姐的痛苦，而自己作为家人连这样一个外人都不如，又哪里还有资格立场去指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