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纤手杀白(一)
龙玄潜伏在白衣神教之内时日不短,阖教上下都看得仔细,各房宅邸都瞧得分明,却始终未见沈白衣踪迹。对着薛麟儿一阵旁敲侧击,才从他嘴里含糊知道近年来沈白衣一直隐居潜修,足不出户,而他修行之地就在那处最高山巅之中。
龙玄费尽心机才得来到山上,即知道了这沈白衣确切的位置便即决定要寻找良机探一探虚实。
石窟血池外厅之内,沈白衣终年苍白的脸上竟出现了点点红润,虽微乎其微,却也恢复了几分神采。他此时坐在边侧的椅子上,正张口去吃纪韵诗递过来的燕窝参茸之类的补品。他虽创立神教,却一生孤苦,且又谨慎多疑,是以身边连个贴身的女仆都没有,像这样的待遇是从来没有过的。
纪韵诗将碗中补品盛起,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隔着一张小几送到沈白衣嘴边,眼神中似怒还嗔,带着几分痴怨,更多的却是那似水的柔情。
沈白衣深爱纪韵诗,但此人心硬似铁,且热衷权利,昔日本在正气门前途无限,可怎奈自己天生修为难以精进,好容易凝练了血婴,又令纪韵诗不慎至孕,所以他心虽有不忍,下手却未容毫情。
昔日情债终于找上门来,二人都是一般的心性,聪明而且好学。是以天下再没有更为般配的了。纪韵诗在坟墓中厉化冤魂,所含怨气拢聚上方,经年不散,所不久被紫潇涵施以秘法复活成魔体,却也仍自怀恨在心,自知功力尚浅便自苦修。哪知时间久了,修为深了,那恨意却变得淡了,她所修行的大罗幻境乃是佛门宗法的旁系出身,似可能化解人的怨念也是未知。
沈白衣如今自立门派,也算有了自己的基业,再见这纪韵诗时也是难以忘怀,多年来兀自孑然一身,并未娶妻生子,也是心怀旧情之故。此时的他望着纪韵诗心中充满愧疚之意,不知是否是年长返照还是什么原因。也许这就好比人发迹之前,一无所有之时可以为了名利做到抛弃妻子,而一旦功成名就就变得善良软弱了一些。年轻时候必会激进绝情,老了才自幡然醒悟也是常情。
沈白衣望着纪韵诗轻轻说道:“阿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年的模样,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改变过。”
纪韵诗白了他一眼,有些怒意道:“那又能怎么样,毕竟不是当年天真无忧的少女了!”
沈白衣陪着笑道:“少女有什么可爱,不及你的神韵和风情,在我心中谁也无法能比你的美。”
这类谀词她早听得受用,当下将嘴一撇,不去接话。她虽不舍,却也深深知道自己这小郎君可是无往不利的人物,自己此时已是魔身不惧外扰,而他又已自立门户,没有再度加害的动机,这才放心的留在他身边。这世间美貌有才的男子也似美女一般,像美丽的有剧毒的花儿一般,令人又有心采撷,又怕被毒伤到。
沈白衣已吃得大概,纪韵诗也有些手酸,一碗汤羹所剩无几,只见她垂落了手悠叹道:“白衣,这血婴虽戾气无比,可反噬之力也是非凡啊,你再这样下去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沈白衣叹了一口气,从未落寞过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失落,他轻轻站起身,像朵云彩一般飘向一边,负手背对纪韵诗道:“我自十几岁得了这血婴便自潜心凝练修行,这几十年来早已与他血脉相同,心意相连,他死我也会死,他伤我也会伤,如果不是他的作用,当年我又怎么会有那么狠的心对你……”
忆起当年旧事,受伤至深的乃是纪韵诗,此时她却一摆手道:“陈年之事,不提特罢。咱们还是说说眼下的危机吧?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屠尽正气门门人,还有对你疼惜有加的师兄?”
沈白衣一听正气门三个字,眼睛变得赤红如炽,愤恨道:“我天生残脉,在门内试炼场晕倒,知道详情的本自不多,可不知为何后来这等秘闻不胫而走,门内知之者甚繁,有些年轻的师兄们私下里对我百般奚落嘲讽,许是嫉妒我初学之时的灵韵盖过他们,所以我一朝得志必定要回报他们。至于师兄么,却是池鱼之祸,他荒居野庙,为避我屠戮,可怪就怪宗门因我暴杀成性,恐被灭门,将正气门掌门令牌归于他手,这才令他得了此祸。其实杀他之时我又何尝不是心痛如绞呢?”说罢自怀内摸出一块黑色断帛,赫然正是澹台墨当年与他绝义时斩下的,此刻他抚摸不已,显也是对昔日恩情怀恋不已。
纪韵诗冷冷望着他放下手中汤匙,讥嘲道:“如此恩将仇报之举,只有你能做的出来,他的弟子被你陷害日深,却未遭毒手,现在学艺有成,又得了你的踪迹,不日就会找你复仇,你瞧着办吧!”
沈白衣毫不动容的望向石窟门口之处,悠悠说道:“报就报吧,是我做的孽,我不会不认,你若怕受了牵连,现在离去还为时不晚。”
纪韵诗冷笑着望着他,无奈至极,虽言语尖刻,却没有一丝退却避祸之意,起身踱到他的身边,轻轻挽了他的手,无比坚定的与他站在一处。
沈白衣即便心肠如钢似铁,却对眼前爱人这以怨报德的决绝为之倾倒,反握了她手,轻轻唤道:“阿诗……”
龙玄在房中盘腿坐在一堆干柴之上,正自阖目静修,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嘈乱声音,急忙抬眼望去。
只见薛麟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说道:“莫前辈(最近新改的称谓),巡山师兄说发现了那纤手杀白的踪迹,快与我同去帮忙围剿。”
龙玄眉头皱起,他大仇未报,苦心潜伏于此,不欲外露修为,怎肯掺和他们神教内的纷扰。但这些话也岂能明言,便自推搪道:“我有什么本事,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你自行前去吧!”
薛麟儿兴奋熠熠道:“你不知道,教主下得令来,谁能手刃或者擒获这贼人便可晋升内堂,与“四无”比肩,可与教主对桌共饮,另外还有血芝血茸等能大增真元的药品作为奖赏。”
龙玄听得心中一动,能入内堂便是能与沈白衣谋面了,这可是一个天赐的机会,倒也实不能错过。心中盘算此去必须要拔了头筹,将那纤手杀白擒获,出手之时可以飞斧旋转做掩饰,再暗施三火之威制敌,既能掩人耳目又可力擒此人,倒也是个良法。
想虽如此,可面上神色还是有些为难道:“我实是道行太浅,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丑。”薛麟儿却一步上前,搀起他道:“莫前辈不要如此说,且去看看热闹也是有趣的。”那纤手杀白凶虐成性,修为又高,此行极为凶险,可这少年人却好奇得很,丝毫没有感到其中的危险。
龙玄假意推脱不过便自随他出来,走到圣女山入口处的空地,竟看到一只庞大鹞鹰站在地上。这鹞鹰足有两丈之高,利喙被精钢锁链缠绕,一双厉目兀自滴溜溜旋转不休。
薛麟儿一声唿哨,从腰间抽出白鞭啪的一声轻响,那鹞鹰本自桀骜难驯,被这鞭声一吓,竟急忙俯下身躯。两人抚上鹰背,就此盘旋飞起。
鹞鹰身躯庞巨,双翅展开更是宽阔至极,飞在空中像一片乌云一般。两人骑在鹰背之上鸟瞰搜寻,转到山背之处遥遥望见几个白色身影的人与一青衣之人战在一处。
薛麟儿一声唿哨,那鹞鹰收翅落地,他将其锁链源头缠绕在一棵巨树之上,携了龙玄飞奔助战。
青衣人身姿窈窕,削肩窄腰,明显是女子身形,生就一双白玉般的玉手,左手握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想来必是纤手杀白无错。
几个白衣人乃是以曾无伤为首的几名神教徒众,曾无伤见薛麟儿去而复回,来得匆匆,怪责道:“麟儿,我叫你多喊些人手来,你怎么只带了莫龙一人回来?!”
薛麟儿嬉皮笑脸道:“师父不知,莫前辈手段不凡,修为在我等无徒之上,那日我等回山遇袭还是他力战退敌的呢!”
曾无伤摇了摇头,大战在即,无法怪责加深,对那女子厉喝道:“兀那贼人,为何与我白衣神教为敌?”
那女子头戴斗笠垂着轻纱掩盖着脸面,一个年老沙哑的声音自内传出道:“白衣神教的人都该杀,你们教主为祸日深,恩将仇报,以为天下公敌,人人得儿诛之!”
曾无伤手中长剑被气得颤抖,怒道:“那你便来杀个干净吧!”说罢抢身欲上,却被薛麟儿一把拽了回来。
他嬉笑道:“师父,这人功力在莫前辈之下,他的一手飞斧之技天下独步,不如让他小试牛刀,如有闪失,您再补攻。”
龙玄一听被气得不轻,深觉这人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薛麟儿知道龙玄所授之法未尽全力,是以此时激他出手,实是想旁观偷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