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子薄月
那男子三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器宇轩昂,鼻直口阔,此时正缠绵心事,见妻子关心献酒,不忍拂她美意,便伸手接过。
“这是经年的青梅,一直冰在窖里,口感甜酸可口,佐以美酒,最能养神清脑,快喝了它。”少妇举止有礼,言语温柔,眼神中的关心之色更是浓郁。
男子无计,接过酒杯,轻轻一酌,真如一股清流入喉,酸辛的梅香和着清冽的醇酒确实给人一种淡雅清新的感觉。
他喝了一口酒,朝妻子勉强一笑,那笑容仿佛有根丝拽着嘴角一般呆板滞钝。
少妇见他还是这般模样,悠悠一叹,摇了摇头,再不去欣赏风景,只搬了椅子,静静守在他身旁。
酒入愁肠愁更愁啊,这世间烦心之事,如能都以美酒解化之,该是多么美妙!
两人静坐无语,似都能听到对方心跳之声。
其他的仆厮侍女却未看到主人的忧虑,各顾各的在甲板上奔跑,打闹。几个女童手持着竹网,本拟出来捉几只蝴蝶蜻蜓回去养,可此时刚是初春,哪里寻得着?此时这物事便成了少年们手中“兵器”,用来互相打斗厮闹。
“大牛哥,快看,那边飘来的是什么?”一个侍女被人推倒时,竟看到远方湖面上似有一物。
一个粗壮的家丁打扮的人站在甲板,手搭凉棚向远望去,看了半天,瓮声瓮气道:“哎呀,好像是个人啊!快,快去禀报少爷!”
男子和少妇早听闻呼喊,一齐奔到船头,看得详细了,果然是一个人飘在水上。
男子吩咐道:“把橹摇过去,救他上来!”
大牛嘟囔道:“莫不是早淹死了吧,弄个死人上来多晦气!”看这仆人说话,也知道这家主人随和可亲,是以主仆间并无间距。
少妇白了他一眼,叱道:“少废话,就算是浮尸也不能见着不管!”
大牛见主妇责嗔不敢多言,只好去舱底指挥人摇橹前行。
待得临近,众多身强力壮的仆僮一起下手,船桨摇橹此时都派上了用场,还有两个娇滴滴的侍女伸出了竹网去够。
众人七手八脚将龙玄抬上甲板,大牛趴在他胸前示意大家肃静,静听一阵后发觉心跳如常,便伸出大手奋力挤压这人胸口。
龙玄看得先机,早有预备,在水中之时已吞了十几口湖水,此时被他一经挤压,便催动内元,五脏收缩,一含一吐,大口的水自内吐了出来。
大牛得意洋洋的表功道:“看我这手法,果然是宝刀未老,我小时候用这办法救过不下十人!”
围观众人见他吐出积水后缓缓醒转,大家都吁了一口气。继而戏谑之音又起。
“大牛,好了不起啊,竟能让人起死回生!”
“屁啊,那人本就没死,只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
“没死,怎么不见你有法救活啊,自己不行,还瞧不起别人。”大牛粗声斥责,竟要撸起袖子揍那嘴冷之人。
少妇见丈夫兀自皱眉,显是烦厌这些人的吵嚷,挥了挥手说道:“大牛,你给弄到舱底去,让他休息休息,咱们也玩得差不多了,就此转舵回府吧!”
这群少年还未尽兴,可却也不是不知趣的人,只好依了主人,大牛去舱底指挥,大船在水中轻松的摆了个尾,朝来时方向驶回。
龙玄这一路乐得自在,从船靠岸,一直到马车上都有四人一直抬着,就这么一直抬进了一个门庭豪阔的府邸之中。
龙玄一直假意虚弱,任由他人搬抬。只在进府之前,偷眼观瞧,这处人家门轩高昂,气势非凡。门口一溜的上马桩,左右各有两个白玉狮子,灯笼高悬,门宽楹阔,绝非一般豪富人家。
龙玄被人一直抬着,穿廊过庭,耳边时时传来路过之人上前围观所发出的惊奇声,还有廊亭水榭的风吹花叶和脚下汩汩的溪水流动声。
诸般识闻使他明白,这里人声喧杂,童仆俱多,实在是一处安身栖养的绝佳所在。
待得七拐八绕的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一处房屋之前,领头的大牛才吩咐众人打开房门,将龙玄抬进去,几个人扒光了他的衣服,一顿擦拭将他身体弄干才转身离去。
屋内此时只有大牛一人,他腆着肚子捏着一个茶壶,走到龙玄身前。见他扫视四周,便笑呵呵的搭话道:“别望了,这是神侯府,你是哪里人?叫什么?怎么跌到水里的?”
龙玄在来路时已杜撰好了身世,便答道,自己叫谭强,是个樵夫,上山砍柴一个失足跌入水中,家中无妻儿老小只孤身一人。
大牛大剌剌的听着,不时抿一口茶水,待他说完,便道:“即是如此,被我家少爷碰上,也是你的造化。适才夫人吩咐我问明你的来历,如果有家业就放你回去,如果无处安身可愿在此间落脚?”
龙玄求之不得,但也没有表现出过于热烈的情绪,只装成可怜如落水狗的神态点了点头。
大牛续道:“那好吧,我去禀告少爷夫人,你权且休息一下,下午去给他们磕头。”说罢转身离去。
龙玄小憩了半日,中午有人送来一大碗面,和一套衣服,他胡乱吃了,穿上送来的干衣。对镜一瞧,居然是青衣小帽,看来这家人是将自己当仆僮收编了。
他也不恼,待来人撤碗筷时上前咨询少爷夫人的住处,便自寻了路去向人道谢。
按着提示的路线,穿过门外幽径,又跨过一条小湖,转而到了一处青砖红瓦的香阁之外。禀告了侍女,被告之后才缓步走进。
这香阁装修考究,红木桌椅,名瓷瓶瓮,比比皆是。转过一个玉屏风后,只见先前那人已端坐居中,身边是那尊贵少妇。
龙玄入乡随俗,敛身下拜,磕了几个头,嘴里尽是一些感恩道谢的言语。
那少爷兀自愁眉苦脸,无意多加询问,只简单安抚几句便自无言。倒是那少妇温和持重,不拘上下,亲切的垂询了他身世背景。
龙玄偷眼观瞧,那少爷满脸黑气,虽未患疾,却眉心发黑。按师兄王典所授的阵法堪舆之术来讲,这人一定是被下了符咒。
他脸现苦色,心神不属,惶惶不可终日。龙玄心中一惊,却又想到自己栖身于此,来日还久,不意生出枝节,是以虽看到不妥,却也懒于言明。
礼节已毕,他便依言去西厢房找到大牛。原来这大牛是管家之子,世代为奴,但仰仗父荫,已俨然是青年仆役之首,负责打理府内一切杂务。
大牛坐在厢房左首的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望了龙玄一眼,说道:“你能到薄府来做工,确实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世人都知道咱们侍奉的薄老太爷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神候老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这么尊贵的身份,他府内却宽待下人,而且资俸不低,还有打赏,干得好了,保你一年吃喝不愁,强过在外坐拥十亩良田。”
接着便滔滔不绝的说起府中各项杂务,以及各家主人脾性爱好之类的事情。刚才那少爷和夫人是三少爷和三夫人。三少爷是薄月公子,夫人姓孙。薄月上面有兄弟两人各叫薄情薄意,正是人如其名。如果说府内各家主人都是宽厚待人,善抚下侍的好人,却这兄弟俩就算是一对异类了,他们...反正连自己亲兄弟都.....
大牛说到薄情薄意便留有后手,不尽说完,只说薄月公子是个好人,可惜了可惜。
一切交代完毕,大牛又领龙玄去了一处幽僻所在,找了一间小房命他寝居。并说明,他今后的工作是司柴,也就是外面负责挑选和备置一家所烧之用,此等工作只有一人,所以可以在这柴房附近独居。
居然可以不和他人混杂而住,龙玄正乐得其所,想来是跟大牛说过自己是樵夫,所以才被安排了这份差事。
大牛交代完毕然后对龙玄牛哄哄的说自己万事缠身,得去劳碌辛苦了,便丢下龙玄一人离去。
龙玄心中好笑,一个家丁头子能忙些什么事,无非就是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类的小事,居然被这大牛说得像天一样大。
这人虽端着架子,说话三句不离本行,却也细致周到,面面俱到,不存私心,倒也不是个奸邪之辈。
龙玄乐得独处,封闭了门,有抱过一大堆柴禾垒在窗前,使室内密不透光。
他安然稳坐,内心平和,静静的运功调息起来。这凡间的气氛自与闭月宫不同,杂浊浑重,远没有天上的纯净。可既然栖身于此,且另有大谋也就不能计较太多了。
他修为虽至世间上境,可并未达到玄阶。清醒的了解到,必须时时不忘修行才能令自己的功力更加精纯。
少息片刻,头顶氤氲蒸腾,室内一片黯然。窗口自柴禾缝中透进来的光芒也越加昏暗,天已落幕,来到凡世的第一天生活就这么在幽暗狭窄的小屋内匆匆流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