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狂人再现
“母亲,您就不想知道父亲死去的真相吗?如果父亲不死,您何至于至此,我又何至于至此啊?”姜元显然还是对于父亲的死心有不甘,固执的觉得只要父亲还在,他们家的地位就还是皇族,可以坐拥荣华富贵,或者退一万步讲,他们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正是因为我爱你父亲,我才不在乎这个真相,在我心里,你父亲就是自尽了,他为了大虞,为了姜氏的尊严,这样的结局有何不可呢?”在女儿的逼问下,一向温和,委曲求全的孟太妃也横眉立目,厉声说道,“这样你父亲在我心中就是最圆满的,一直保有他最美好的样子,我不想去追问什么真相,我劝你也不要再找下去。”
“不,我就是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杀害了我的父亲,就是他,拆散了我原本温暖的家,让您只能在这深宫大院,青灯神像前渡过余生,也让我过了多少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姜元也是发了狠,即便母亲发怒也一步不让,“您不愿意帮忙,我自己去找便是,我终究要把这个凶手抓出来!”
孟太妃在一旁长叹一口气,看来女儿心中的这个结,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解,反倒是越积越大。孟太妃也不愿意再多做争辩,缓缓起身,来到南海大士的神龛前,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的行礼,插香,双手合十祭拜。屋里一片沉寂,只有燃香烧出的一缕青烟,在空中缓缓飘荡。
沉默良久,行礼完毕的孟太妃擦拭了一番姜钦的牌位,缓缓问道,“满都走到哪里了?”
姜元也是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说道,“应该到广州了吧。”
姜元估计得不错,姜满都和步六孤将军一行人已经出门小两个月了,此时正好走到广州郊外。步六孤将军骑马开道,在密林中的大道上行进,他盘算着今天再赶赶路,估计明日就可以进入广州城了。阿六本来还在仔细盘算着路程,突然跨下马却停下了脚步。
阿六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道路上有一只摇摇晃晃的大鹅,这大鹅的双翅被女人的衣服系住了,走的就愈发的缓慢。后边跟着一只硕大的癞蛤蟆,似乎一直想往大鹅身上靠。
“一直听说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真看到活的了。”阿六一路上走的枯燥,见到这样的趣事,也不禁驻足观看。看着看着,似乎这癞蛤蟆背上还有字,阿六毕竟上了岁数,眼睛也有点花了,便下马准备瞧个真着。
走近一瞧,这癞蛤蟆背后写了一个“六”字,那绑着大鹅的女人衣服上写着一个“孟”字,这一下阿六可是又惊又恼,惊的是不知道是谁,竟然知道他暗恋孟太妃的私事,恼的是此人也确实胆大,把玩笑都开到他御前侍卫长,禁军最高统领步六孤的头上来了。
“谁…”阿六这话还没喊出口,一张巨大的网破土而出,把阿六连同满都的车架完全兜住,直接拉到了半空中。顿时一张张大网接连从土里拉向空中,随行的侍卫也是都成了网中之鱼,在密林里摇摇晃晃。
这时,一个背影逐渐走到网下,那人昂头喊道,“阿六将军,好久不见啊!”
阿六稳住网兜,定睛往地面上一看,“是你!”
阿六在网兜里摇摇晃晃,盯着地上的人,能做出这样荒唐之事的人还能有谁,自然广州士族张僧是也。
“我正护送越王前往交州,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做什么?”步六孤毕竟还被人吊在天上呢,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哦,阿六将军不知道这广州是我的地盘吗?你们不请自来,是为不速之客,到别人家去都不知道打个招呼,难道幽州是个如此不懂礼数之地吗?”张僧还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还真让人不好反驳。
步六孤将军自知理亏,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见识了十年前张僧对达奚苏合的所作所为,他还真有点胆战心惊,“这位官人,末将护送皇子越王前往交州,不料途径贵宝地,未能提前通告您,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但在这广州境内,我们是处处小心,对您可是秋毫无犯啊。”
“唉,这样听着就顺耳不少了,阿六,刚刚我说咱们好久不见,不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张僧抬着头,继续问道。
步六孤当然知道十年前刺杀达奚苏合的就是他,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就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似曾相识,又似不太相识…”
“唉,既然相识,那我就不应该把你如此粗鲁的吊在天上,但你见过我却不记得我,还真是让我伤心啊…”张僧在网兜底下走来走去,似乎是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一群人,步六孤时刻盯着脚下,真怕这张僧一剑刺上来。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张僧大喝一声,掏出剑来,斩断了旁边的麻绳,“下来吧!”
步六孤和满都的车架便从一丈来高的空中直坠地面,腾起了一阵烟尘。步六孤将军刚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早已被张僧缴了械。其余的侍卫也大抵如此,一个个都成了俘虏。
张僧见状也不管阿六,径直走向满都的车驾,谁知还没打开车门,满都自己便开门走了出来,站在车头恭敬行礼道,“多谢名士不杀之恩。”
“你看看,这才有皇家风范嘛,”张僧看了看这个车头上的小孩子,对他的临危不乱不禁称赞道,“您就是越王达奚满都吧?在下广州人士张僧,听闻您大驾光临,特来迎接。”
“张大人有礼了,小王姜满都,途经此处,多有打扰。”满都自谦道。
“哈哈,这皇上小儿也是可以,逼的你把姓都给改了,”张僧哈哈大笑,继续望着这个不简单的小孩,“你可知道上一个越王是什么下场,还敢当越王?”
“上一个越王是我的大伯,他去世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并未了解太多,但我知道伯母还惦记着我,还在交州率领着蛮族,等我见面呢。”小满都继续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啊好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趋利避害了,不错不错。”张僧确实也是个怪人,满都明里暗里的威胁他,他却更加对满都喜爱的不行,“走吧,阿六将军也领上你的兵,到我这广州城里去看看!”
阿六此时还是参不透张僧要干什么,对他们设下埋伏,却又轻易的把他们放了,对士兵们都缴了械,但却也没有五花大绑。这张僧是敌是友,是明是暗,还真让阿六拿捏不准。
不过事已至此,阿六也就姑且先听人安排,向广州城走去。一行人逐渐走出密林,到了广州的近郊,四周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村子,农田,除了所种的作物和幽州有所不同外,其余种种和中原地区相差不大。
而令阿六颇为惊讶的是,此处农民的状态看上去都不错,在田间地头,有说有笑,干活也是蛮卖力气。不像幽州城附近的坞堡佃户,整日过着土中刨食的日子,脸上写满了官司。
“他们是你坞堡中的佃户吗?”阿六不禁问张僧道。
“哈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张僧神秘兮兮的说道,他看着疑惑的阿六,娓娓道来,“这广州之地,如果说它是一个州,那么这些农户给我交税,我再把收到的钱粮转交给朝廷,这些农户就不是佃户,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农。但你若把整个广州都看做一个大坞堡,我是最大的地主,农户把租子给我,我为了稳住皇上那个毛头小子,每年给他点钱,这些农户就是我的部曲。阿六,你说他们是不是佃户呢?”
“这…可能也是吧,但你如此肆意妄为,不服朝廷管教,税赋全凭个人心意,这成何体统呢?”阿六在朝中时,就常听说这广州的年税起伏不定,这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说的不错,那就有劳将军想想了,幽州附近坞堡林立,高门地主为了一官半职对朝廷俯首帖耳,言听计从,那些农民过的可有我广州的农民好呢?”张僧看着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阿六,继续笑言道,“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我们这每一个州郡,都看作是农户,那他皇家又何尝不是天下最大的地主,这大夏不也就是一座巨大的坞堡吗?”
一番话说的阿六哑口无言,这转眼就进了广州城。
广州城的繁华程度超出了阿六的预期,整个城市的规模虽然比不上幽州,但远比一般的中原城池要大。城内也是一条条街巷,各色人等在街上做买卖,谈生意,一片热闹景象。步六孤实在想不到这遥远的南境还有这么一座独立王国。
不多时,走到了广州城中心的位置,一座高大宏伟的建筑映入眼中,想必这就是张僧自己的坞堡了。整座建筑有高墙环绕,墙内是栋高耸的塔楼,整个高塔都是砖石建成,一看便是固若金汤。这塔在城中可谓是鹤立鸡群,估计站在塔顶就可以俯瞰整个幽州城了。塔的上半部分开了许多小窗户,战时应就是一个个箭口,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来寒舍坐坐吧,明日我们再去交州也不迟。”张僧戏谑的说道。一行人绕到围墙的正南门,十几个力士用力收紧绞轮,才把这扇大门缓缓拉起,墙内的景象也逐渐现出样貌,“各位请吧。”
小满都刚刚走进这铜墙铁壁的坞堡时,还真有点紧张,他从小虽是在皇宫深宅大院里长大,但初到这南境,就见识这阴森森,略带一点神秘色彩的城堡,还真是一时难以适应。满都越往里走,反倒越觉得奇怪,刚刚在外面观望,本以为墙内应是多么富丽堂皇,穷奢极欲的,但谁知里面竟然朴素的很,除了那座高塔,就是一间间普通的民房。有些妇女在浆洗衣服,摘菜切肉,想必都是张僧豢养死士的家眷,看到如此场面,反倒也没那么可怖了。
张僧带领着满都走进高塔中的一间大屋,看着是待客的餐厅模样,自己坐上最中央的座位,满都和阿六分左右落座。
“上菜吧!贵客都已经到了,还等什么呢?”张僧向家奴招呼到,又转头看向满都,“我对你的印象,可比对上一个越王好多了,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他,就取了他一只眼睛,你看你现在还是个全乎人,就冲这点,就比你大伯强啊。”
“张大人说的是。”满都再临危不乱,也没见过张僧这么打招呼的。怕张僧一会不喜欢自己了,也把自己哪里给取了去。只好低眉顺眼,不敢多言。
“哈哈,你们也不必多想,我今天也是承孟睐之邀,过来迎接你们的,只是我一生好玩,想隆重的迎接你们一番罢了,如果你们不喜欢这样的迎接仪式,可不要怪罪我这个糟老头子啊。”张僧说的轻巧,原来刚刚把人家挂在树林里,在他看来竟是莫大的欢迎。
满都和阿六面面相觑,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但又不敢多说什么,阿六只好是点点头,“没有没有,入乡随俗嘛,您是主,我们是客,这客随主便,才是常理…”
“张大人,我小姨她一切可还好吗?”满都虽然未曾和孟睐谋面,但常常听到母亲念叨起这位小姨,日后也难免要求人帮忙,赶紧打探一番。
“自从离了你们达奚家,她一切都好。”张僧说话也是不留情面,搞得满都哭笑不得,“他现在是交趾王后,风光的很,也生了一双儿女了,过不了几天你就能看见。”
张僧见菜已经上齐,便也不等着满都回话,直接招呼大家吃饭,满都和阿六也确实饿了半晌,顾不上那么多了,一通狼吞虎咽,暂且无书。
下午张僧又带着满都和阿六在坞堡里各处走走逛逛,说的尽是一些有的没的,满都心里不想听,但又不敢拒绝,只好陪着他走了这么半天。吃过晚饭后,满都实在害怕这位神经质的大爷还要找他谈天说地,便早早的行礼告退,回房休息去了。这时阿六才腾出空来,低声说道,“张大人,有些事还想和您聊聊,希望您能赐教。”
“唉,这大半天就等你这句话呢,你这一下午叨叨个没完,我想插句话都没个机会。”张僧说罢拉着阿六往侧室走,倒整的步六孤将军一点脾气没有。
二人在侧室茶台对面而坐,家奴见二人有要事商量,倒好茶水便关门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