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母女诀别
“哦?”秦道一时间来了兴趣,“夫人,我这些年也读了不少这寻医问诊的书,对这求仙访道也略知一二,不知您是否可以把这仙丹让我一观?”
夫人拿过还放在拔拔海日床头的小瓶子,递给了秦道,秦道先是倒出一粒闻了闻,又仔细端详了一番,便默默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夫人您放心,我回去详查一番,必定给您一个结果。”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暂且无书。
第二日,秦道便带着这所谓的延寿仙丹,来到了炼丹场。那些方士自从知道拔拔海日患病之后,便失去了靠山,今日拔拔的报丧讣告发出来,更是犹如一条条丧家之犬,整日在这丹房内无所事事。
秦道背着手,带着一股杀气步入了丹房,也不打招呼,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这里,素日里谁来主事啊?”
见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个当初拉着拔拔海日做法的方士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哦,这位将军,我平日里在这里管事,请问您是…”
“青州军秦道,”秦道微微抱拳,冷冷的说道,“我义父拔拔太师,生前经常照顾你们这里吧,听说也是捐钱送地的,你们既然知道他去世,怎么也不去问候呢?”
“这…”这方士支支吾吾的说着,在冬日里竟然是脑门子冒汗,原来他早早就推测这丹药可能和拔拔海日的病有所关联,如今这拔拔海日的死讯一出,他们在丹房里躲着还来不及,更别提去拔拔家里探望了。“我们这也是昨日才刚刚知道太师薨逝的消息,所以还没来得及…”
“放屁!”秦道一下子拧起了眉毛,厉声斥责道,“你们不过就是知道这延寿丹有问题,心里有鬼,怕被义父府上的人问责罢了!”秦道抓住这方士的领子,“我猜义父患病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这药丸子有蹊跷,但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术士,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灵验,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一颗颗的服下毒药,以至于病入膏肓,最后无奈死去,对不对!”
“这…秦将军,这延寿丹是一味新炼出的仙丹…我们实在不知道功效如何,但拔拔太师延寿心切…所以才…”这方士还在狡辩,想着把一切责任都往拔拔海日头上推。
“好,既然是新炼出的丹药,那这丹材你一定是记得清清楚楚吧,我正好也对这寻仙问道略知一二,来,背一遍我听听。”秦道放下方士,让他背出药方,只见那方士吞吞吐吐的说了几味药,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玩意,秦道听的不耐烦了,瞪着方士问道,“水银呢?里面有没有水银!”
“有点儿…那水银如水般不腐,如银般不锈,所以我们才加了一点点…”方士擦擦头上的汗,继续忽悠道。
“好啊,既然是如此的好东西,我倒想让你帮我尝尝,拿上来!”说罢,秦道的手下便端上来一碗还闪着光的水银,“把这碗东西给他灌下去,看看他是不是也能益寿延年!”
“将军,使不得啊!”方士一听要给他灌水银,马上跪地求饶,然而这哪里是听他说话时候,几个青州兵把他按在地上,扒开牙齿,把这满满一碗水银都灌了下去。
这水银少量服用都如慢性毒药,会致人于死地,这一碗直接喝下去还得了?这方士在地上抽搐了一会,便一命呜呼了。
秦道再回头看看周遭这一众的方士,无不是两股战栗,体似筛糠,哆哆嗦嗦的跪地求饶。但秦道哪里是那善罢甘休的人,接着对手下人发号施令,“这样的歪门邪道,留在世上做什么?他们不是喜欢炼丹吗,就把他们和这丹场一并炼了吧!”说罢,秦道摆摆手,径直的向门外走去。
手下的青州兵也是心领神会,先把这些方士一个个都锁在这丹炉旁,再点上一把烈火,把这连丹炉带丹场一把烧掉。这些方士这回不再是在丹炉外念经的法师,反倒是成了这大丹炉中炼药的丹材,几十位方士就这样被活活烧死。
秦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炼丹场的缕缕青烟飘向空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闻到了这些方士被烧焦的气味,这才觉得大仇得报,心满意足的笑着往青州军大帐走去。
日子又过去了两日,王异和江裳每日忙着赈济灾民,恢复幽州城,忙的是脚不沾地,两日间夫妻俩就没怎么互相说过话。这日晚上,二人终于是得空坐在一起,江裳却似乎又有什么心事,面色阴沉,王异给夫人倒上一杯茶水,“夫人,这幽州城已定,你这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吗?”
“啊…没什么,都是我的一点私事。”江裳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始终没有和丈夫对视。
“唉,我都知道。”王异拍了拍夫人的手,“就是拔拔海日的事情吧,拔拔虽然死了,他的夫人还在,他们夫妻俩怎么说也是对你有一场养育之恩,你还是放不下,对吗?”
“夫君,我也不瞒你了,我打小本以为无父无母,倒是也觉得无牵无挂,但自从知道我是拔拔海日的养女之后,反倒是常常为这件事情所困。现在他死了,留着贺楼夫人孤身一人,我若不去看看,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江裳紧握着拳头,低声说道。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要去你便去吧,虽然拔拔海日和我有杀父之仇,但他对你的养育之恩也是真真切切,我断然不会多想。”王异知道自己妻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便也不做阻拦,由她自己决定。
翌日清晨,江裳趁着夫君还没起,悄悄的拿了一包东西,便向着城东拔拔海日的府邸而去,不知是还没天光大亮这幽州的清晨过于寒冷,还是确实心里七上八下以至于太过紧张,这一路上江裳都是双手颤抖,双唇紧闭。
站在拔拔府邸的门口,江裳踮脚向门内观瞧,远远的望见贺楼夫人在中厅院中擦拭着什么,一边忙着,似乎还在一边擦着眼泪。见此情景,江裳心头也是一酸,贺楼夫人可是比十年前围猎的时候见老了许多,不但头发已经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也已密布,真的是个老太太的模样了。拔拔海日虽然在外心狠手辣,但对于夫人忠贞不渝,二人相濡以沫几十载,突然就这样甩下发妻而去,贺楼夫人脸上的憔悴可想而知。
就像心有灵犀一般,贺楼夫人似乎也觉得门口有人,这一转头的功夫,见竟是江裳站在门外,此时无需过多的言语,仅看看江裳的神态,贺楼夫人便知晓江裳已经知道了她身世的一切。夫人手中的丝巾滑落在地,两行热泪也划过了她苍老的脸颊。
贺楼夫人擦擦脸上的泪水,快步朝大门外走来,“我的儿,你可算来了…”,贺楼夫人一把拉住江裳的手,领着她进了家门。将近三十年过去,江裳终于再次踏进了这栋宅院。
二人行至中厅,江裳一眼就望见了停在院内的灵柩,棺材还没有密封,拔拔海日静静的躺在其中,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看来他是平静的离开了这人世。相比去世那天,拔拔已经换上了那身他常常穿的金盔金甲,那金制的天马腰牌,也准备随他一同而去。刚刚江裳在门外看贺楼夫人在擦拭着什么,其实就是在最后打理着拔拔的遗容。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停完今天,明日就准备安排出殡,孩子今天你来的正好,还可以再看上他最后一眼。”贺楼夫人和江裳在拔拔的灵柩前停下,望着夫君的遗体说道。
江裳把手中的包袱放在一旁,出人意料的向着拔拔海日的遗体跪拜,叩首三次,行完大礼,这才起身,准备和贺楼夫人一道进后厅说话。
贺楼夫人见江裳可以不顾朝堂纷争,依旧保有这一份孝心,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但这笑容中似乎除了欣慰之外,还透露着几分解脱。
贺楼夫人领着江裳在后厅书房坐定,江裳环顾着四周,对此处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了,唯有墙上还挂着的拔拔生前常常使用的佩剑,能让江裳回忆起一点点童年的故事。
“珊儿,你看看这院子,你儿时经常在里面跑的,我们还一起堆过雪人,你还记得吗?”贺楼夫人一脸安详的微笑,先开口道。
江裳虽然知道贺楼夫人叫的是他的狄族名字,但顾及老人的心思,倒也没有争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是夫人,还能记得一点点,关于这幽州,我也只能记得住这个院子了。”
“是啊,那几年你在家里,是我和拔拔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生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是你的出现,才圆了我们的梦。”贺楼夫人轻抚江裳的脸颊,一如二十多年前那样,“只是造化弄人啊,当年怎么就把你送走了…”
江裳看着默默垂泪的贺楼夫人,缓缓的打开了自己从郢州带来的包袱,只见里面是一件华丽的大裳,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但仍然保存的很好,显然是精心护理的。“夫人,这就是当初送我到江陵时,包着我的那件大裳吧,至今我还保留着。我的名字,还就是因为这件衣服而起的呢。”
夫人望着这件几十年前的物件,多少往事浮现在脑海中,想到它一直被江裳精心保存着,似乎这几十年她也从未离开这宝贝女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想到这里,贺楼夫人不禁老泪纵横。
“珊儿,有个事情,那日在猎场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今日你既然已经来了,我必须要告诉你。”贺楼夫人稳了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其实我们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看着瞪大了眼睛的江裳,贺楼夫人慢慢的说道,“不知道王异将军有没有和你提到过,在虞朝时,除了这王孟两家之外,还有一个谢家,也是禾族高门,世代英烈,到了王截这一辈,谢家出了一个谢法,年纪比王截稍大些,在虞朝覆灭之时,身居大将军之位。”
江裳努力回忆着,这些年他和王异也时常谈起虞朝倾覆时的陈年旧事,王异确实提到过这位以身殉国的谢法将军,于是便点了点头。
“这位谢将军,可谓是满门忠烈,他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全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贺楼夫人叹了口气,“他的妻子,在幽州破城前,刚刚诞下一女,但不久便也患病死去。当时的人,都觉得谢家被灭了门,但其实,这个小女儿活了下来。”
贺楼夫人再次看向了江裳,“这个小女孩就是你啊,当时拔拔在谢家的密室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你,你毕竟身份尊贵,才把你养在家里。”
江裳闻听此语,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也是泣不成声,和贺楼夫人紧紧相拥,而夫人似乎心里也是有大石头落地,释然的轻拍着江裳的后背。
“夫人,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江裳稳住了情绪,对贺楼夫人谢道。
“不,你能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能看着你现在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贺楼夫人平静的抚慰着江裳。
“夫人,明日拔拔太师出殡,我也过来送行。”
“好啊,夫君的灵柩会被送往营州安葬,我也随他一起回营州去,当年他答应我的话,终于是可以兑现了。”贺楼夫人脸上浮起一丝轻松的笑容。
江裳起身对着贺楼夫人行礼告别,夫人把她送到书房门口,江裳这才转身离开,朝着府邸大门走去。
谁知走了没有两步,就听得书房内一声大响,江裳连忙回头一看,只见贺楼夫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脖子上割开了一条硕大的伤口,而用以自刎的,就是那把柄挂在书房上,跟随拔拔海日多年的佩剑。
“夫人!”江裳惊呼道,“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