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桃源望断无寻处
第一缕朝阳初升，射在了御影雨落的脸上。她在鹤背上幽幽醒转，勉力爬起身子，口中的保胎丸早已化开，口腔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她微微醒了醒神，方才回忆起一切，急急忙忙从鹤背上爬下来举目四望，白鹤霜禽停在了一处山林边，这里渺无人烟，也不知是哪里。因为含了保胎丸，她的腹痛已经好了，但是一路在鹤背上颠簸风寒入侵，身体竟有些发抖了，好在她为了遮住小肚子，冬季的衣裳都穿得比较厚。
御影雨落瑟缩地坐倒在地上，白鹤伸长脖子对着天空哀鸣了两声，眼中留下了血泪，竟然双腿一曲朝着南边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身子都歪倒了，白鹤嘴角泣血，喉咙里似乎在吞吐着什么，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抽搐，鹤爪弯曲又张开，却什么也没有抓住。故主身死，为了完成对主人的承诺，一路背着御影雨落逃命，已经让霜禽油尽灯枯了。
看到这一幕御影雨落心里更是难过，脸上的冷汗夹杂着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她伸出右手颤颤地轻抚着霜禽的鹤翎，极轻极轻地顺着飘起来的羽毛，仿佛一用力，霜禽就如同吹散的泡泡一般，转瞬即逝了。
很快，最后一声嘶鸣用尽了力气，霜禽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御影雨落终于忍不住，趴在霜禽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相处了几个月的同伴相继离去，独留她一人在茫茫天地中独自飘零。
哭了好一阵子，御影雨落坐起身，调息运气一周天，将所有的难过与不适都压了下去，她要先将这白鹤埋葬了，再去梅庄看一眼，说不定会有人生还。
她摸了摸身上，除了一柄匕首外毫无长物，只得用这匕首挖了一个大坑，足足挖了两个时辰，她才挖出了一个足够将霜禽埋葬在里面的大坑，手上早已起了水泡，还刮出了一些血口子，若非匕首上的剧毒早已经被她抹去了，否则如今倒要有人给她收尸了。
她抽出了两根霜禽的翎毛，贴身收在怀中，再用力将霜禽抱起，轻轻地挪入大坑，然后在霜禽的尸体上覆盖上了一层泥土，垒成了一个小土坡，接着砍下一段竹竿，削成两半，刻下了一行字：义鹤霜禽之墓，最后将竹竿插在了小土坡上。
忙完这一切，她用布满血泡的双手抚摸着“墓碑”说道：“你放心，我会带你去找蔺谦，也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日上中天，她抹了几下眼泪，就朝着前方的官道行去，如今只要找到附近的城镇，随便找一家刻了“天下”二字的店铺，即可联系到尹陌离，利用尹陌离的势力，应该能够报仇雪恨。
她的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希望，若是她速度快一些，说不定大家都还活着，说不定梅庄众人正等着她去救呢！
一想到这里，她信心陡增，不禁运起轻功向前走去。
奈何岭南一带山势险峻，山林众多，走不多一会儿，她就迷失了方向，在树林子里打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直到月亮高高挂起，她依然没有走出这片莽莽树林，也没有看到村庄，甚至连上山砍柴的樵夫也没见到一个。
御影雨落嘴唇干裂，几乎都靠嘴巴在呼吸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早已饿晕了，更何况如今她还怀着孕呢！
她正打算找棵大树靠着生一堆火，休息一会儿，却猛然发现身上连火折子也没有。幸好这林子里没有猛兽，不然就死定了。
正这么想着，却猛然听到几声猛兽的叫声在远处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立刻躲在了大树背后，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着。
树林鬼影重重，偶尔几阵风刮过树梢，带起一连串“唰唰唰”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中就夹杂了两声“嗷嗷”嚎叫声，御影雨落没有听过这声音，不像是野狗，倒像是狼的声音。
御影雨落心里打鼓，这里不会有狼吧！
树下是个危险的地方，不如跳到树上躲一躲，这么一想，她便借着月光扑向面前这棵大树的树杈上，树杈离地越有两丈，并不是很高，她运起轻功轻松一跃，就稳稳地站在了树上，沿着大树干缓缓坐了下来，只要御影雨落不掉下去，这里应该是足够安全的，只是苦了她的肚子，已经叫了一天了。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个做母亲的自觉，手抚着腹部，微笑着呢喃：“宝宝放心，等我们找到了帮手，一定让你好好大吃一顿。”
“嗷呜……”林中响起了一声震天响的虎啸，站得高望得远，她这才发现这凶猛的野兽不仅有狼还有一头老虎。
真的是祸不单行！莫非今天不是葬身在狼吻就是死在老虎的爪下，御影雨落冷汗一滴滴落下，心里紧张极了，只能慢慢地一点点的躲在树叶后面，尽量降低存在感，心里默念着：“你们看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我……”
不知是她的咒语有效还是虎狼根本对她这小身板不屑一顾，这一头金毛大老虎竟然和龇牙咧嘴的狼倒是先杠上了。
狼是群居动物，不一会儿树林里就冒出了好几头闪着绿光的狼眼，其中还有一头灰色的巨狼，身子足有那头老虎那般大了。在月光下，只能隐隐看到它的狼毛如细针一般坚硬，毛色发亮，尖端还闪着银光，而它那一双眼睛竟然绿得犹如最耀眼的祖母翠一般，晶莹夺目，眼中仿佛还流露出智慧的光芒，想必它就是狼群的头狼了，因为它竟然能够指挥着狼群进攻。
在它的指挥下，狼群分散开从四周攻向猛虎，一波又一波，直到猛虎精疲力尽，趴在地上直喘气。
而狼妖却慢慢地踱着步子来到了御影雨落身处的大树之下。它似乎已经闻到了人的味道，悠闲地绕着树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御影雨落的正下方。
巨狼望了一眼躲在树上的御影雨落，御影雨落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抱住树干，伏在树枝上，她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找一棵这么矮的树，听说通灵的猛兽能够一跃几丈远，这下要被巨狼吞吃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间，远处的老虎猛地一吼，迸发出最后的力气，似乎是想突围而出，奈何狼妖算无遗策，一声尖啸，就有一头野狼从斜刺里蹿了出来，直直地咬住了老虎的脖子，任凭老虎怎么扑腾跳跃也不松口。
御影雨落不敢再看，心里更是接连打鼓，慢慢地掏出怀里的匕首握在手中，心想着若是群狼要来偷袭，她一定不会手软。
那狼妖似是听到了动静，慢慢地回头朝着躲藏在树干上的御影雨落的藏身之处望了一眼。似是并不担心树上的猎物会跑一般，只是好整以暇地指挥着两头野狼围住这棵大树，剩下的野狼正激烈地和老虎斗在一处，很快，狼多势众，老虎败下阵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作为森林之王的猛虎身上竟然是一块好肉都没有了，这时候群狼却并不急着瓜分老虎肉，而是齐齐推开，等待着狼妖上前吃第一口肉，直到狼妖吞吃了虎心之后，其他野狼才一拥而上，齐齐分享这一顿大餐。
在狼妖的计策之下，从来没有一头野兽能够逃得过它们的狼吻。因此这一头狼妖的地位格外高。虽然它已经很老了，老得毛色都发白了。依然没有年轻的狼能撼动它狼妖的地位。
听着大树底下群狼的撕咬吞咽之声，闻着阵阵飘来的恶心的血腥之气，御影雨落胃里早已翻江倒海，若非一天没有吃东西，实在吐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干呕。
那大树底下的狼听到动静，齐齐地嘶嚎着，又引来了几头野狼，御影雨落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巨狼，吓得脸色惨白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心跳都停止了。但是狼妖却望着树上御影雨落迟迟不动身，眼见着天色越发黑了，它却摇了摇尾巴，低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其余的狼听到了动静，也纷纷转身离开，御影雨落松了一口气：想必是一头老虎已经足够他们吃饱了，想必是不会来享用我这身无四两肉的身躯吧！
但是她也不敢放松，硬是抱着树枝挨了一晚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四肢僵硬，最后怕是连下树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然，天还未亮，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就在飘飘向下坠去之时，一个雪白的人影上前接住了她。
这白衣人影突然出现，倒是让御影雨落惊讶不已，眼睛一花，已稳稳地落在地上。御影雨落不禁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人。
这人一身白袍，头戴玉冠，颇有些儒士风范，面目俊秀，丰神俊朗，腰间挂着一柄白色的剑，一看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飒爽英姿倒是比之冷於冰也丝毫不逊色。
“公子，你没事吧？”白衣男子微笑着道。
“什么公子，你眼神不好吧！”又有一道声音自旁边响起。
御影雨落转眼一看，竟看到一个姑娘身着黑衣侠客服，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右手握着剑，双手交叉站在一边，眉眼含俏地望着他们，竟是个女扮男装的侠女。
若说这女子虽然作了男子装扮，但是御影雨落还是一眼就看穿了。毕竟这女子的容颜也让她眼前一亮，英气逼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成熟樱桃一般的红唇。不像她的幻颜术，若是幻化成男子，至少也应该是普普通通的一张脸，而不是如现在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剑飞，此话何解？”白衣男子皱眉问道。
“你没看到她小腹微微隆起，虽然是穿着男子的衣袍，打扮得像是个公子，可是哪个俊俏的公子还会大肚子压，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还要这么抱多久呢！”这女子伶牙俐齿，观察倒是颇为仔细。
御影雨落心里一惊，是了，这两天变故较多，昏迷的时候若是小狐狸不在身边，是无法维持幻颜术的，自己的身份可千万别被人拆穿了，想到这里，她立刻挣脱男子的怀抱，微微曲身说道：“家中遭逢变故，又有了身孕，无奈只得女扮男装，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不知恩人姓甚名谁，来日也好报答一二。”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我乃沈琮云，这是我的义弟蒙剑飞。”白衣男子拱手还礼。
御影雨落笑着向两人问好，沈琮云一脸和蔼，倒是蒙剑飞神色中透着狐疑。御影雨落暗想：看这沈琮云的样子，怕是连这“义弟”是男是女也分不清吧！
“你昨晚宿怎会宿在这树上，胆子倒是挺大的，前面有一具残破的虎骨，可是你所杀？”沈琮云指了指猛虎丧生之地。
御影雨落摇了摇头道：“昨夜我一听到猛虎的吼叫声立刻就藏在了树后面，后来出现了一群野狼，这老虎应该是狼妖捕杀的，如今怕是早已被野狼分吃干净了。”
“什么狼妖竟能扑杀猛虎？”蒙剑飞一脸不可置信。
“这狼妖体型巨大如牛，眼神中还闪着绿光，十分可怕，我只顾着躲在树后，也不敢上前……”御影雨落将昨夜虎狼争斗之事悉数告知二人，别说蒙剑飞也是初出茅庐不久，并未见过此等凶禽猛兽，就连沈琮云知晓江湖典故，一时之间也沉吟未决。
“我们来此也是因为山下突然出现了猛虎危害村民的事故，如今想来这猛虎应是早前被这狼群赶下山方才在村里伤人的。昨夜两方争斗，猛虎竟然不敌被分吃干净。若是有机会我倒是要会会这狼妖是何等神物了。”沈琮云推理了一番说道。
御影雨落听了连忙制止道：“这狼妖神异，还是莫要去招惹它吧！”
“不知夫人为何在此？”蒙剑飞挑了挑眉问道。
“我……我迷路了，两位可知道去往罗浮梅庄的道路。”御影雨落诚恳地问道。
“罗浮梅庄？”蒙剑飞微微皱了皱眉，“可是神医蔺谦的住所？”
御影雨落迟疑了半晌，也不知二人是何来历，若是蔺谦的朋友还好说，若是敌人，怕是难以善了，但是看这二人的打扮，应该是侠客一流的，应该不会落井下石吧！她眼珠子转了转便道：“不错，我正是想去找神医蔺谦，不知二位是否认识他？”
“我曾听上京中人提过他的名字，但是罗浮梅庄却并未去过。”沈琮云转头向蒙剑飞道，“不知剑飞可知道梅庄在何处？”
“我爹曾经与蔺谦有过一面之缘，他说蔺谦医术精妙，为人和善，找他看病的人很多，而且住在一处全是梅花的地方，风景甚是好看。”蒙剑飞说道。
“不错，梅庄的确有很多梅花。”御影雨落急切道，“山下还有一座梅花村，只是我如今迷路了，若是两位能带我去梅庄，一定感激不尽。”
“反正我们也无事，不如就陪你去梅庄走一趟吧！这里离罗浮山也不远了。”沈琮云答应道。
御影雨落紧绷着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倒是没有想到这武林中还有这两位侠义心肠的剑客，尹陌离常说江湖凶险，让她莫要相信别人，可是如今看来，倒是并未有人真的想要害她，大部分人还是很善良的，比如蔺谦，比如沈琮云和蒙剑飞，等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两人。
两人原本是步行上山除虎，他们的坐骑还在山下，眼看着御影雨落身怀六甲，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就把身上的干粮都给了御影雨落，到了镇上还为她买了一匹马。原本是想要准备马车的，一来马车速度较慢，御影雨落心急着救人，便舍弃了马车，与两位侠客一起骑马奔驰。
御影雨落的骑术是尹陌离教的，自然不会差，只是腹部渐渐隆起，多有不便。一路上她得知这两人虽然初出茅庐，但是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江湖人称“飞云双剑”，而她不便透露身份，只是自称为“云夫人”。好在三人见面之时她满脸血污，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虽然难掩其绝世容颜，总算两人并未得见她的真容。
而且她在路过一条小溪时，特意下马清洗了一番，依靠幻术幻化成了另一张脸，以至于蒙剑飞望着她打量了好几次。
因为她总觉得，之前的云夫人和现在云夫人有所不同，之前的眉眼即使隐藏在泥垢中但是依稀可见是个美女，但是现在这一个，美则美矣，总是缺少了一丝灵气。
只是御影雨落如今怀孕了，而且斯斯也不在身边，这幻术维持不久，因此每个一段时间，都必须下马调息一番，是及其损耗精血的一件事，还不如坐马车方便。
好在霜禽将她放下的地方离梅庄并不远，三人骑马也就过了一天就到了罗浮山，太阳刚巧落山之时，他们正勒马停在梅花村前。还未进村，就看到村里到处挂着白幡。御影雨落心里极度不安，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三人翻身下马，找到了一个白袍老汉询问情况，老汉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苦着脸说道：“唉，天杀的盗匪，竟然将神医的梅庄洗劫一空，还放火烧庄，可怜神医和那么多弟子都葬身火海了。”说完竟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蔺谦时常在下山梅花村义诊，与村民们都十分相熟。再者蔺谦虽然白眉白发，倒是十分和气，医术也极高，任何疑难杂症手到擒来，梅庄建此三十年，根基深厚，村民们都将他视作活菩萨一般。那天眼看着山上起火，村庄就立刻召集了老少村民拿起水桶上山救火，可是眼看着火势熊熊，竟是来不及救援，足足烧了一整夜方才熄灭。村民们进去一看，梅庄早已化成黑灰，只搬出了几具焦黑的尸体。因为蔺谦与尹帅的关系，官府也不敢草草结案，象征性地侦查了两日，就说是盗匪横行，杀人放火，把矛头引向了盗匪的身上。
一听这话，沈琮云和蒙剑飞立刻气愤不已，纷纷表示要前去捉拿凶手。
御影雨落心口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般揪着她的心脏，狠狠地扯着心脏揉捏，她丝毫不停留，沿着当日上山的道路向梅庄奔驰，沈、蒙二人立刻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