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秋阴不散霜飞晚

烟岚抱着小狐狸，跌跌撞撞跑入后院。后院是女眷的内院，岗哨并不多，但是追兵越来越近，加上暗夜难行，烟岚只能凭着直觉东躲西藏。

她身上有伤，斯斯更是变成了一只血狐狸，她们走过的地方蜿蜒留下一条血路。烟岚见此，便躲入了最偏僻的角门。

这角门黑暗如斯，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烟岚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细细打量。

这屋子极为简陋，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旧床榻，连铺盖都没有，可是冰冷的木床上却躺着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

看身形倒像是个少年，腐烂和血腥的气味正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不过却还有呼吸。

他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慢慢地侧过了身子。

“是谁？”少年声音沙哑，仿佛吞了一嘴的沙子。

“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烟岚执剑抵住少年的咽喉。

“呵……那你杀了我吧！”少年的嗓音愈发低哑，眼神也愈加放空。

“……”烟岚默了默，伸出手指点了少年的哑穴。

少年心下一哂，微微闭上了眼睛。

烟岚躲在窗下，看着远处穿行而过的侍卫，还有暗夜中楚颉和楚融。

两人的眼中皆是怒意，站在院落中，血红色的眼眸四处逡巡，指挥着侍卫到处搜寻可疑之人。

他们的身边似乎还站着两位女子，烟岚眯了眯眼，这两位女子正是当日金禅寺中见到的楚家的女眷，楚融的夫人慕容嫣和楚家的表小姐唐棠。

“咳咳咳”斯斯咳出了两口血，抬了抬双眸，又变回了原身，说道：“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你可有办法。”

烟岚摇了摇头，一脸坚毅：“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出来的时候带足了霹雳弹，死也要炸了这里。”

斯斯又吐出一口血：“都是我拖你下水……”

“别说这些，我是自愿跟你来找解药的。”烟岚倒是明理。

“姑姑总说我莽撞，如今看来倒是真的，若非当初去偷竹实，也不会招惹夏湫生，若非夏湫生将姑姑劫去，姑姑也不会中了鲛人的毒。”斯斯有些心灰意冷，接连两次幻术失败，对他的打击有些大。

“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招数，竟然连我的幻术都无用了。”狐狸叹息一声。

“斯斯，你别难过，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烟岚顺了顺狐狸毛。

少年的眼珠子动了动，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澄澈的眼眸清清亮亮的，犹如暗夜里的流星。

烟岚感受到了少年的变化，忍不住回头盯着少年，生怕他有什么异动，却看到了少年受伤的双腿。

少年的两条腿上缠着纱布，虽说敷了药，但是白色的纱布都已经变成黑色了，想来换药并不及时，腐臭味甚至盖住了药膏的味道。

莫非这人是楚家犯了错的下人，被关在了这里？

烟岚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却看到少年也在望着她们。

此人相貌清秀，虽然身处炼狱，但是气质却淡然出尘。

她心念电转，不由地想到了一人。

“楚蟠？”烟岚低声问道，“你可是楚蟠？”

这少年被点了哑穴，只能眨眨眼睛，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烟岚忍不住惊异：“你怎么了？”

楚蟠不回答，只是转了转眼珠子，烟岚这才意识到他被点了哑穴，立刻为她解了穴。

“这只狐狸叫斯斯？”楚蟠挪了挪身子，凑到近前，“你们是什么人？”

斯斯气若游丝：“你听到狐狸说话不好奇吗？”

“你可是御影雨落的狐狸？”楚蟠急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姑娘？可知你把我们姑娘害惨了。”烟岚激动地将剑锋抵住楚蟠的脖子，血珠子滴滴答答沿着青色的剑锋落了下来。

“风……小风姐姐怎么样了？”楚蟠涩声说道。

“她被吉野大竹大君打回原形，如今被冷先生带回雪山养伤了。”斯斯挣扎着从烟岚怀里跳到了楚蟠的床榻上。

楚蟠听到这话，清澈的眼眸瞪圆了眼，胸膛急剧起伏，若非双腿已断，气力不济，整个人都要翻下床了。

“她们都说是你告的密，今日让我们在此碰到你了，定然不会饶过你。”斯斯龇着牙，慢慢凑近楚蟠，还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床上，看来伤得着实不轻。

“不是我，”楚蟠不顾身上的剑锋和斯斯的利齿，也要挣扎着起身，“我身上被下了药，无意中泄露了她的行踪，可是我已经求过父亲了，他答应我手下留情，怎么还会……”

“你父亲阴险毒辣，视我们姑娘为敌，怎么会手下留情。”烟岚的剑锋将伤口切得更深。

“御影姐姐也受伤了？”楚蟠颤声道。

“我们姑娘被恶人伤了脖子，中了剧毒，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剧毒已解，却中了慢性毒药‘上青天’。”烟岚怒声道，“冷先生说的没错，都是姓楚的干的恶事。我这便杀了你，免得你们再去害人。”

“等等，我死不足惜。但是‘上青天’的毒我知道怎么解。”楚蟠急急说道。

烟岚收起青丝剑，抓住了楚蟠的衣领，喝道：“你知道怎么解？”

“听父亲说，只要找到‘东方既白’，什么毒都能解。”楚蟠把他知道的信息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这些毒药都是当日蔺谦为槲寄生配置的，可惜槲寄生和吉野大竹大君勾结，将这些毒药全部交给了东瀛人。最后全被楚融带了回来，看来他们不仅仅是贸易往来，更是所图甚大。

“东方既白是什么？”烟岚问道。

“据说是长在域外仙岛上的聚灵果，长得似桃子一般，全身雪白，香气四溢，只是极为难得。”楚蟠细细描述。

斯斯一听“仙果”两字，原本萎靡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这东方既白想必与蒙姑娘说的仙果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这仙果生长在何方？”

“这我就不知道了？”楚蟠摇了摇头。

“快，这里找找。”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了人声。

烟岚和斯斯立刻噤声，不敢再言语。

这屋子颇为偏僻，也没有烛光，但是侍卫们还是搜了过来，眼看就要搜到这间屋子了，众人心里都是一阵紧张。

楚蟠说道：“这里没有遮挡，若是他们进来一定会发现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就扣下我当人质。”

烟岚手提青丝剑，矮身藏在门后，左手探在怀中，捏了两枚霹雳弹。

“楚公子，请你将斯斯藏好，我稍后再来。”烟岚轻启薄唇，低低地说道。

侍卫很快便推门而入了，烟岚握紧了剑柄，从门口冲了出去，一挽剑花，青丝剑气势凌厉，将面前的几个侍卫打倒在地。

趁此良机，她纵身而起，几个起落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而这里的动静很快就被楚颉和楚融发现了，他们追袭而来，看了一眼屋子里躺着的楚蟠。

楚颉呵斥道：“稍后再找你算账！”便放过了屋里躺着的楚蟠，向着烟岚追去。

好在斯斯被楚蟠挡在身后，众人都未发现。

楚蟠正想着怎么将斯斯安全送出去，却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贼人从这儿出去，看来蟠儿又做了让父亲不开心的事儿，真是不懂事呢！”

“与你何干？”楚蟠一脸无畏。

好在楚棠并未走进门，只站在门口掩着口鼻说道：“这儿的味道可真难闻，也就只有你才住得下去，果然是贱人生养的，活该！”

楚棠容颜俏丽，但是言语之间皆是轻蔑，就连斯斯都听不下去，好在楚蟠这几日早已习惯了，只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走？”

“你这么急着让我走，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楚棠眯了眯眼，冷不防抽出马鞭朝着楚蟠甩了过去。

“啪！”一声，这一鞭子正巧打在楚蟠的肩上，又添了一道血痕。楚蟠侧着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说的话引起楚棠的怀疑。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人声响起：“这是二弟的屋子，等老爷和夫君回来自会了解缘由，棠妹还是不要打扰二弟了。”

“嫂子，你可真善良，难道你不知道今日闯进府中的是谁吗？”楚棠极尽讽刺，丝毫不给慕容嫣面子。

“不管他们是谁，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还是莫要探究得好，早点儿回去歇着吧！”慕容嫣在门外劝道。

“哼，胆小怕事！”楚棠语气不逊，眼见着侍卫都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击，便也跟了上去。

待楚棠和侍卫们都走光了，慕容嫣才站在角门口问道：“蟠儿没事吧，今夜前院招了小贼，老爷和夫君正在寻贼人，却没料到这贼人竟然躲在了你这里。”

“嫂子，你可愿帮我一忙。”楚蟠虽然被困在这里多日，但是也知道楚家最善良的只有慕容嫣了，就连他身上的伤和每日的饭食都是靠她的接济。若是求她帮忙把小狐狸带出去，说不定会有几分希望。否则等楚颉和楚融回来，斯斯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何事？”慕容嫣并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口，她是个极为守礼之人，不会贸然和年轻男子共处一室。

慕容嫣不进来，楚蟠也不能直接说出口，万一对方不愿意帮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斯斯曾听御影雨落说起慕容嫣的为人，狐狸眼珠子转了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施放了一缕狐狸香，狐狸香细若游丝，很快便将慕容嫣迷住了，她自觉走入了内室。

待看清楚蟠身边卧着一只血红色的狐狸时，脸上也挂了一丝惊疑。

“嫂子别怕。”楚蟠低声道，“你能否帮我将这小狐狸送出去，我一定感激不尽。”

楚蟠还是说了出来，慕容嫣，是唯一的希望了。

“小狐狸？”慕容嫣心地善良，又中了狐狸香，正迟疑不决。

楚蟠哀求道：“嫂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慕容嫣怀孕之后心思敏感，平时常做这些行善积德之事，便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她抱起小狐狸，藏在了大袖中，又用斗篷掩住了小狐狸的身体，悄悄退了出去。

等她清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了，院子里闹腾了一宿，时不时传出爆炸声，可见刺客还未抓到。她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中，而面前的摇篮里正卧着一只沾了血的狐狸。

这摇篮原本是为她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小狐狸躺在里面倒是正合适。

楚融还在到处追踪刺客的踪迹，本来他就不常宿在这小院中，今夜更不可能来了。

看到小狐狸的一瞬间，慕容嫣还有些恍惚，过了很久才想起来缘故，低声笑道：“小狐狸，你是蟠儿养的灵宠吗，伤得这么重，所以他才要把你送出去吗？”

她想着小狐狸并不会回答她的话，絮絮地接道：“是了，想必他自知性命难保，恐怕你和他一起遭劫，便想将你送出去。”

“可是，你送出去之后，又怎么活下去呢？不如我请个大夫帮你先看看吧！”慕容嫣顺了顺狐狸毛继续说道。

斯斯虚弱地说道：“我是银铃的小狐狸，夫人可还记得当日寺庙中的小姑娘。你还送了她一副玉连环。”

这事是他无意中听御影雨落提起的，想着慕容嫣念旧，或许能够搭救一二。

“谁，谁在说话？”慕容嫣虽敬鬼神，但并不是武林中人，并不清楚雪山银狐竟然能够修炼成人。

斯斯挣扎着起身，小爪子轻轻地挠了挠慕容嫣的袖子，说道：“夫人，可将我送至大将军府，我的主人一定非常感激你。”

“狐狸说话了？你是狐狸精？”慕容嫣害怕得连连后退，脸色也白了许多。

斯斯急忙解释：“我是雪山灵狐，尹小姐的灵宠，并非精怪。”

慕容嫣问道：“你是尹小姐的灵狐？怎么在蟠儿身边？”

斯斯低着头，难过地说：“姑姑中了毒，我是来帮他寻解药的。”

“姑姑？你姑姑是谁？”慕容嫣更觉得奇怪了。

“南疆圣女，御影雨落。”

“她也是雪山银狐？”慕容嫣吓了一跳，还以为御影雨落也是一只狐狸。

“……”斯斯语塞，没料到慕容嫣也是个傻的，“姑姑是人，我本是姑姑的灵宠。姑姑亲近尹小姐，便将我送到了大将军府，陪伴尹小姐。”

“原来如此，”慕容嫣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她怎么中毒了？”

斯斯心道：还不多亏你们楚家干的好事，但料想这些事情慕容嫣是不会知晓的，便说道：“我听人说这里有解药，便带着她的侍女前来查看，却一无所获。”

斯斯并未告知慕容嫣实情，她知道的越多，也越危险。

慕容嫣想了想道：“那侍女就是刚才夺路而逃的那位吗？”

斯斯升起一丝希望：“不错，夫人若是能救下她，我们定当重谢。”

慕容嫣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外院，料想那人还未被抓住，便道：“此事有些为难，今夜若非你们闯入内院，我是断然不会出去的。我可将你送至大将军府，那侍女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斯斯心中难过，但是一想到姑姑的毒可解，便也顾不得了，对慕容嫣说道：“我如今身受重伤，只能拜托姑娘了。”

“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出去。”慕容嫣淡笑着答应。

若非当日结下善缘，斯斯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惜烟岚不知所踪，让他回去怎么向御影雨落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