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愿望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深山的沉睡。
一阵狗吠声四起,回荡在山林间,惹得夜莺跟着鸣叫。一只黑色的田园犬被铁链拴住,凶狠地朝他们叫唤。
身后忽现一人走来,他穿着深灰色的道袍,用着儒雅的声线说道:“施主,怎么这么晚上山来?”
两人一同回头,道士看着谷雨的脸庞,吃惊地说:“施主,我认得你。”
黎棠望向谷雨,他笑着对道士点头。
“你早就知道山顶上有人?”
“我不是跟你说过,山顶有同伙吗?”谷雨一脸坏笑,像奸计得逞。
随后,道士呵斥住黑狗,走到斋堂为他们准备了两碗素面。
黎棠坐在桌子前,屋内的白炽灯照亮整间房子,恍如劫后余生,丛林的黑暗让她担心受怕了一路,看到人烟和光亮才放下提着的心。
她大口吃着面,原本以为要今晚要受冻挨饿,这时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慰藉了不少。
道士走到一座神像前点了三根香,嘴里念念有词。
之后,他坐在一旁。
黎棠问:“师傅,你一直在山顶上生活吗?”
“对。”
“你经常来吗?”黎棠又问谷雨,嘴里一大口面条,也阻挡不了她开口说话。
“嗯。”谷雨三两下就吃完了一碗面。
道士起身,问他:“我再给你添一碗。”
谷雨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已经饱了。”
谷雨把筷子放在面碗上,他望着还残留油漆味道的屋檐,起身走到屋外瞧瞧。道士跟在身后,他说:“很谢谢你当时的捐赠,寺庙翻新才能顺利完成。”
“举手之劳而已。”
黎棠打了个饱嗝,走出门口跟在他们身后。
黑狗乖乖待在狗窝里,张着大眼,目光随着他们来回走动。
三人环顾了一圈寺庙的翻新工作之后,道士收拾出两间客堂供黎棠和谷雨留宿。之后,他便走向圜堂打坐,进行今天晚上的修炼。
黎棠走了一下午的山路,小腿酸疼地无法再站着。进到客堂,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昏暗的灯光不一会儿就让她渐进梦中。
谷雨坐在隔壁客堂的榻上看书,听着屋外呼呼叫的风声,仔细听了一会,下床走到窗边,寻找着窗棂上的缝隙中藏着的白色纸条。
位置很隐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那张纸条,是十年前塞进去的,里面写着他的愿望。
一个多年来从未和谁提起过的、内心深处的愿望。
屋外传来敲梆子的声响,谷雨看了一眼手表,十点整。
道士准备就寝了。
谷雨回到榻上,躺在上面继续看书。
山里的夜晚很阴凉,他扯着被子盖在身上,手中的书本看得入迷,一下就忘记了时间。
半夜,黎棠被蚊子咬醒,打开窗户看了一眼门外。山下仿佛黑洞一样,多看几眼,人也会跟着陷进深渊。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再抬头看向半空,一轮圆月挂在头顶上,周围繁星点点。
月光照向大地,夜也变得温柔了些。
黎棠裹上一条薄被单,鼓足勇气,打开客堂的门,走到院子外。
她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央,仰着脑袋直勾勾看着那轮圆月。
清晰可见的轮廓,还有附着在星球表面上的坑坑洼洼肉眼可见,她不禁张大嘴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大的月亮了。
山顶的风很大,树叶的沙沙声不停地响着,偶尔还伴随着鸟叫声。
黎棠往后退了几步,试图让内心的恐惧少一些。一不小心,被身后一块不起眼的砖头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还在屋里看书的谷雨,听到声响走出来。正好看到黎棠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黎棠问:“你怎么还没睡?”
“看书。”
黎棠拍拍屁股,运动裤上粘了一些小沙子。又揉揉屁股,确实被摔疼了。
“这么晚还在看书?”
“嗯。”
大黑狗走出狗窝,冲他们两吠了一声,谷雨走近,冲它“嘘”了一声。接下来它低声嗷了两句,便走进窝内,趴在一团旧衣物上闭眼浅眠。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仰望着星空。无数颗星星点缀在黑夜的帷幕上,宛如一颗颗闪烁的钻石,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黎棠轻轻地说:“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多星星了。”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安定。
黎棠指着西边半空中一颗恒星,说:“小时候总幻想着去那上面看看,爷爷说,那是北极星。”
“我想住在上面,一个人就好。”
谷雨手肘靠在石椅背上,大理石的冰凉穿过服装面料传递到肌肤上,他伸着脖子盯着屋檐上的树叶剪影,几颗星星好似在和他躲猫猫。
他安静地听着黎棠讲话。
她问:“你跟父母关系好吗?”
谷雨沉思片刻,说:“从小到大,只有养父,我跟他的关系,不太亲。”
黎棠歪着脑袋,望着他:“他对你好吗?”
谷雨点头,说:“除了没有家的感觉,其他都对我挺好的。”
她聊起了她的原生家庭:“我的爸妈就对我不好,他们只爱弟弟。好吃的,好玩的,永远只有弟弟有。我总幻想着,我要快快长大,然后逃离他们,我要躲在其他星球生活,再也不跟他们相见。”
“小时候想,现在也想。”她凝视着那颗星星,永远不会闪躲的一颗恒星:“可是无论我怎么逃,都逃不出他们的监视范围。”
说到苦恼之处,她大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啪”的一声巨响,回荡在院子里。
她“嘶哈”两声,继续说道:“我的前任出轨,被我抓奸在床,我好冷静,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很恐怖,当场拍了他们的照片发给了双方父母。我妈知道后,每天都打电话来劝我看开点,让我念在他是初犯,要我原谅他。”
“她还说……”黎棠学着她母亲张芸的模样和语气:“人家马彦一个公子哥,都给你跪下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这么好的男人,天底下哪里能找出第二个?”
黎棠苦笑着说:“她还说,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就连她的老公,我的亲爹,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在外面偷吃。”
黎棠翻了个白眼,声声叹息。
谷雨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她说话。
她问:“你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喜欢马彦吗?”
“为什么?”谷雨转头,盯着她的侧脸看。
“因为她觉得马彦家有钱,家境好,独生子。他爸的公司、财产将来都是他马彦的。马彦是张芸女士心目中最好的金龟婿。马彦给的彩礼,她正好可以用来给我弟将来风风光光娶媳妇。”
黎棠不停地倒着苦水:“这笔彩礼钱,她觉得还没捂热,不乐意吐出来还给人家,死活不肯让我解除婚约。还说,我要是敢解除婚约,她就死给我看。”
她把身上的被单裹紧,声音越来越小:“从小到大,就没感受过他们爱我。”
黎棠的眼神变得暗淡下来,呆滞地望着山下,黑洞就要将她吞灭。她又回想起过去几年,大学刚毕业那会,找工作碰壁、没钱交房租、没钱吃饭的日子。
“那会儿身上只有500块钱,租房都不够,靠着刷卡提前消费,不然也得睡天桥。”黎棠云淡风轻地讲着过去,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经常在一家包子店里买过夜馒头,每个馒头都有手掌这么大。”
她摊开了她的手掌,说:“5毛钱一个,每次买14个,老板会多送一个,每周靠着这15个馒头过活。”
“他们美其名曰,为了锻炼我。”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是一道永不可被磨灭的沟渠。
为了面子,她一共吃了3个月的馒头。直到马彦去找她,看出了她的困境,才帮她交房租,给了她经济扶持。
马彦在和黎棠相处7年的时间里,对她的帮助不少,可对于有严重感情洁癖的黎棠来说,出轨一事比天塌了还严重。
她念着马彦曾经的好,不哭不闹。马父知道此事后,揍了马彦一顿,也算是对他的惩罚了。
她觉得,两清了。
说着说着,黎棠忽地看向谷雨,她说:“我这么可怜,不想回去了,要不你把房子借我住,我就占你一个卧室,平时还能给你打扫卫生。”
上一秒还沉痛在过去,下一秒就走到另一个极端。
思维太过跳跃的黎棠,捉摸不透她的情绪。谷雨看着她的转变,脸上写满了疑惑。
甚至不得不怀疑,黎棠是在下一步很大的棋。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准备“鸠占鹊巢”?
喝醉是装出来的?
不能吧。
谷雨猛地又想起黎棠在客厅里呕吐的场景,难受地皱起眉头。
她说起了这几天在岛上的考察:“作为摄影师,我只要照相机在手,我就有饭吃。游客这么多,我在大门口立个招牌,给人拍拍照,就可以养活自己,还能给你交房租。”
“这简直win-win。”
她不停地讲着创业规划,向谷雨推销着自己的能力,试图让这一个个人创业计划扩展成为合资团队。还承诺给谷雨封个大股东名号,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公司就会上市,成为一线品牌。
白天的黎棠是百灵鸟,晚上的黎棠是夜莺。想到这里,谷雨低头浅笑,顿时觉得身旁这个女人蛮有趣的。
黎棠讲到嘴皮子累了,才停下来。
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悄然间,一阵大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是时候回客堂里休息了。
他们站起身,转身离开院子,各自走进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