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当官为了什么(二)
李书记一边细心地看材料,一边听任跃进重复地说着自己的遭遇,等到看完材料,任跃进还在重复,李书记打断他的话,说:“材料我看完了,我来重复一下你的事情”,说着就快速有条理地把任跃进的事情说了一遍,中间任跃进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李书记讲完后,又接着说:“你的意见我看有这么几条,第一,要求政府赔偿40万元,第二要求追究当时公、检、法主要领导和相关责任人的责任,是吗?”
任跃进说:“是。”
李书记问还有什么。
任跃进说:“现在官官相护,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你们解决不了我还要去北京上访。”
叶飞听了这话忽然心里感觉怪怪的,他看着任跃进,黝黑黝黑的脸庞,剔成光头后刚长出不久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上身着一件黄色中山装,下身套一条西裤,看着褶褶巴巴,不利落、不整洁,这人的形象,特别是语气太象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的父亲,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仇官,他猛地想起父亲那天说过的一句话-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良心啊。处理这些事,如何才能对得起良心,叶飞并不知道答案在哪里,秘书只是领导做事的辅助工具,没有什么自主权,从这一点来说,秘书的善恶对错往往取决于领导,如果领导无恶不作,秘书的作用就是为虎作伥。
他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李书记换了个话题问任跃进:“你现在收入来源是什么?”
任跃进回答说:“哪有什么收入,我们老百姓不就靠那点地吗?一年挣不了几个钱。”
李书记又问:“家里几口人?”
任跃进说:“家里哪有人,我被判刑后,老婆跟了别人了,儿子也三十多岁了,平时给别人跑出租,也挣不了几个钱,到现在还没成家,因为我的事,到现在也不认我。”
李书记婉惜着:“您啊,要抽出时间给孩子张罗张罗,早点让他结婚有个家,这样他就认你了。”
任跃进听了,内心有些伤感:“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人敢来。”
李书记说:“这个放心,您的问题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两天后我给你个答复,先这样行吧。”
任跃进听了就有些激动:“你们当官的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打发我们老百姓。我不走,你现在就给我答复。”
李书记笑着说:“您别误会,我不是应付你,你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年了,你上报的材料我要召集相关部门去核实一下吧,你的要求我要召集相关的部门研讨一下吧,如果能立即解决,也不用你等到现在了,这样吧,后天答复你,行不行?”
任跃进说:“那我就在这里等到后天,我哪也不去。”他于是又开始重复讲自己的不幸。
李书记拦住他的话,再次替他快速重复了一遍,问:“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任跃进梗着脖子不说话,看来他要表达的意思李书记全都掌握了。
李书记说:“请你相信我,我是市委副书记李军,今天是6月17日,6月19日那天我准时在这里答复你,要不然你骂我都行。”
张军局长听了就带头笑,其他人也都笑,氛围搅和地缓和了,任跃进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说:“我就等你两天,如果骗我,我也不骂您,我直接到京城。”
李书记说:“相信我,老人家。”又转头对张立军说:“我先走,老人家还有不明白的,就请张局长解释,你们是一家子啊!”说完就笑着离开,大家也笑着欢送,氛围十分融洽。
叶飞陪着李书记走出房间,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书记走进另一间办公室,这是两名副局长的办公室,两位副局长诚惶诚恐的站过来迎驾。
李书记这是换了战场,刚才如果不走,今天一天都要和任跃进纠缠,不能再接访其他群众了,所以李书记就主动撤退换了房间。叶飞于是暗自总结,其实撤退也是一种胜利。今天共接访了七位上访者,基本上都是民告官的,叶飞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民不聊生是官员们造成的。这些上访的人员,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由于长期上访而变得有些神经质,情绪很不稳定,像要爆的火药桶。
倒有一个例外,原是一名少数民族法官,叫别克扎里,以前一直在审判着别人,三年前因为强奸罪被判刑,普通人可能要判个十年八载的,由于他在法院系统工作的缘故,加上他的老哥哥是地区行署副专员,上上下下斡旋了几次,最后判了他三年,后来又以身体不好为由保外就医了,所以实际上别克扎里法官其实没有坐过牢,只是工作保不住了,不能再为人民断案了。他的专员哥哥心疼弟弟,本想再给弟弟找份工作,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自己被调整到政协任副主任,成了闲职,弟弟工作的事一直就没有办下来。别克扎里很不服气,今天又来上访,他说:我为党工作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单位上就因为我的一点错误就开除了我,我们党的政策不是说不管是谁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吗?你们怎么执行的?我要求恢复工作。
别克扎里一脸自信,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大户出身,让人一方面惊叹他心里素质的强大,一方面让人生出疑惑-到底怎样的教育才能催生出这样的畜生。
李书记了解完这个案情,脸色一下黑了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人竟然也敢来上访?别克扎里到底是个什么心态,恐怕从来就是有持无恐,这种没有任何良知的人怎么可能任法官,他在任法官时,到底错判过多少案件?
一名信访接待人员给别克扎里倒了一杯水,别克扎里接了过来,一边喝着一边仍然滔滔不决地诉说着自己的理由,突听“啪”地一声,李书记拍案而起:“够了!”别克扎里吓得手一哆嗦,手里的纸杯一下从手中滑了下来,这一下全部都泼到了下身上,别克扎里立即跳起来,痛地杀猪般地惨叫起来,现在正值夏季,别克扎里下身只穿了一件薄短裤,透风透气又透水,这一下可真烫的不轻。
李书记竟也不答理别克扎理,直接站起身,掏出手机面对窗口拨出一串电话号码,众人以为李书记是在给医护方面打电话,在场的人全都凝声屏气了。
“刘书记吗?你好,我是李军,我怀疑有个案件可能政法系统有人做了手脚,希望你能派两名纪检人员调查一下。”
别克扎里听到刘书记,不禁全身猛然一震,他很清楚,李军这是在给纪检委书记刘常海打电话。
电话中传出刘常海爽快的声音:“没问题,怎么配合你们?”
李书记扫了一眼窗外,眼中透着愤怒,缓缓地说:“我这边有些材料一会让我的秘书给你送过去,关于这起案件和相关办案当事人一并彻查!”
李书记挂了电话,这才转向别克扎里,眼中冷冷地射出两道寒光:“谢谢你,别克扎里。”
别克扎里本来正在痛苦地哼唧,一手提着短裤,防止短裤和要害部位摩擦更加疼痛。他本想借上访给市委施压,在他印象里,这些领导即使不给他办事,有他哥哥在,也会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所以他从来都是有持无恐。没想到李书记竟给纪检委刘书记挂了电话,要彻查此事。别克扎里有些害怕了,哼唧之声也小了下来,此时李书记突然说要感谢他,别克扎里倒是愣住了。
李书记继续盯着别克扎里,一字一句地说:“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这么一个好线索,我一定会把你办的所有案子和你本人犯的这个案子彻查一遍,给你一个交待,给西凉老百姓一个交待。”
望着李军那冰冷的眼神,别克扎里从心里打出一个寒颤:“我会告诉我哥哥的,你们都给我等着。”说完就灰溜溜地提着裤子叉着腿走了。信访局的几个干部都低声笑起来,这个别克扎里经常来纠缠,但是大家又拿他没有什么办法,这次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回到办公室,李军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在思考着今天上访人反映的几件事。叶飞则静静地站在一边,他知道李书记在想什么,其实他也一直在考虑着相关的问题,如果自已是李书记会怎样做,对待别克扎里这样的上访户,会向李书记一样强势吗?会不怕得罪相关领导吗?还有这种上访乱象是如何形成的?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时间过了许久,他方听到李书记低声地像在问他又像是问自己:“对待信访问题你是怎么看?”
叶飞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凭直觉李书记对他有着很高的期望,最近李书记特别喜欢征询自己的意见,说明自己的观点李书记是认可甚至是欣赏的,这次李书记肯定不希望仅听到一些官话、套话。他思考了一下方说:“李书记,我是农村出来的,所以回答问题的角度有可能不客观,甚至有些偏激。”
李书记皱了皱眉头,没有料想叶飞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不过立刻明白了叶飞的用意,他后面的回答肯定是倾向于老百姓的,于是说:“你的意思你从老百姓的角度看问题,那我问你我们党的宗旨是什么”?
叶飞郑重地说:“当然是为人民服务。”
李书记轻轻地点点头:“是啊,我们党的根本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党的生命力其实就根源于为人民服务,可是眼前一些党内领导同志已经忘了,党内一些不良风气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党的形象,让群众产生了怀疑,动摇了信念啊。你想,我们作为基层党政机关,不正是要勇于承担,坚决和这种现象作斗争吗?”
李书记的这一番话,让叶飞自然联想到最近报道中一些党员干部的荒唐行为,比如有记者在采访报道一起群体性事件中,问了一些代表群众利益的问题,让某个领导干部很不爽,于是就大声地质问这名记者:“你到底代表党还是代表人民!”这位领导干部已经把党和人民利益完全割裂对立了,在他眼里党是脱离群众的利益集团,这种人早就丧失了党性,实质是披着党旗外衣的反动份子。
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越来越敬重李军了,这真是一名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干事的好领导、好同志。李书记讲完,叶飞又思考了片刻才说:“李书记,对今天上访的几件个案我倒没有深入考虑,不过我倒有一些感触想向您汇报。”
李书记指着旁边的沙发,淡淡一笑:“坐下,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