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哀悼黄婆(一)
叶飞没有猜错,李书记之所以按兵不动,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6月28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政法工作会议胜利召开,自然是一个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继往开来的大会。
这天晚上正在加班写个材料,盛军打来电话,叶飞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调离开学校了,虽然才一个月,但仿佛早已离开了那所学校,这段时间他是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心无杂念,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名教师似的。盛军的电话一下子让他恢复了记忆,接过电话,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亲近感:“好啊,盛大人”。
话刚说出口,叶飞就后了悔,这口气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果然盛军不客气地说:“好啊,叶大人,才调走几天啊就学会官腔官调了。”
叶飞立时现出原形:“好了,哥们,别笑话我了。”
盛军仿佛并没有心情听他解释,告诉了他两个消息,第一是王小山的校长被免了,他被调进市教育局,没有安排具体工作,等于假休了。
王小山的任免并不令人意外,校长的任命权在市教育局,王小山被免肯定和那次渔场群众的上访有关系,现在刚好是暑假,这个时节免去他的职务最合适。叶飞想到的却是李书记答应三个月内答复渔场上访人员的几件事情,现在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不知李书记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个消息是黄婆去世了,这个消息很令人意外:“黄婆是谁?”
“我也没见过,听蔡玲儿说就是到各家蹭吃蹭喝的一个老太婆。”如果盛军不提醒,叶飞根本想不起来,现在记忆中的那个畏首畏尾的蹭吃蹭喝的黄婆一下从他大脑中浮现了出来,不过他仍然很意外,为什么盛军这么关心黄婆。
“李天鸣老校长要给她开个追悼会,看大家都能不能参加,你去不去?”
“怎么,给她开追悼会?”叶飞有些糊涂了,就因为李校长和她是邻居?
“你听我说,这个黄婆真是一个传奇”,盛军把黄婆的故事简要讲了一遍。
原来,黄婆的死是李校长的夫人李婶发现的,最近几天也不见黄婆来李婶家里吃饭,李婶不禁有些奇怪,就到黄婆家看了看,才发现黄婆已经死在了床上。
邻居们为黄婆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黄婆唯一的家俱-一个箱子里有一摞厚厚的收据,还有一千元钱,一封信,信上写了短短地几句话,大家这时才知道黄婆不是文盲,而且从工整、娟秀的字迹和文笔上看,她应该还很有学问:
“我尽全力资助贫困子女78名,到死为止,愿他们不像我一样孤苦伶仃。感谢李婶,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日常关心、帮助!这一千元,拜脱李婶把我打扮的体面一些,活着未能体面,死去可要体面地去见我死去的家人。我叫黄雅馨,我的丈夫和孩子是在文革中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最后我郑重声明:我不会感谢****,特此声明!”
邻居们把信递给李婶看,李婶已哭得看不下去。
李校长看了,把最后一行字撕掉,说:“大家都不要乱说,搞不好反革命哩。”说完眼泪也哗哗地流。
收据是黄婆通过邮局邮寄捐款留下的,李校长让人统计了一下,整整62万元。
李校长找到场党委书记夏明泽,希望场里给李婶开个追悼会,宣扬一下她的事迹,但不知怎么,那信的内容已被传开了,夏明泽自然知道,所以夏明泽从政治层面上思考后,坚决地回绝了,并给李校长上了一堂政治课,让他别掺合这事。
但李校长像是着了魔,原本儒雅柔和的本性完全化成了文人的傲骨,执拗的像头老骡子,场里领导不管,他就坚持自己掏钱筹办,追悼会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二点召开。
听了黄婆的故事,叶飞眼窝一热,明天盛军开车送蔡玲儿去参加追悼会,问他去不去,如果去就一起去。
叶飞说:“去,当然去。”以前他有些看不起黄婆,此时他心里充满愧疚。
盛军却说:“先别急着说去,你可能还不知道,有人传出话来,王小山校长被免,是你使得坏。”
叶飞听得莫名其妙:“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电话里传来盛军的笑声:“别搞得这么紧张,他被免,是渔场老师们的心愿,所以大家都很感激你,奉你为英雄。”
叶飞说:“别乱感激啊,真没我的事,就算我想,我也没那么大的能量啊?”
盛军说:“我知道与你无关,关键是其他人不信哟,听说那次上访王小山给渔民出过力,很有些威信,所以场里有些渔民对你有些看法。”
原以为自己这次回去算是荣归故里了,哪料想是以卖国贼的形象回去了,叶飞急了:“这是哪个混蛋编排我,我在学校也没招着谁惹着谁啊,为什么有人这样诬陷我?”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王小山自己?他被免了,肯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一定是他诬陷自己的,真是小人的作派,想不到都调出来了还躲不过他,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想到这里,叶飞心里无比懊恼:“唉,人言可畏啊。”
盛军说:“你不会不去了吧,那可就真给故意中伤你的人留下把柄了,我觉得你要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叶飞笑道:“当然要去,这点小伎俩还打不倒我!”其实他去渔场还有一个意图,就是了解一下李书记上次和渔民达成的协议的执行情况,以便为李军书记下一步开展工作提供参考。
挂了电话,再无心思写材料,原本逐渐清晰的思路被刚才的电话又搅成了一锅糊涂汤,正烦闷间,就听有人敲门,门并没有关,姚主任站在门口,用手敲着门框,献出一脸笑意:“还在加班?”
叶飞明白姚主任的用意,这老人家一定想要他陪着下围棋。
他站起来:“维稳会这不刚开完吗,我想下半年肯定要开党群口会议,先提前给李书记写个讲话稿,算是练练笔,不过党群工作本身有些虚,所以写着写着就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姚主任走上前,拿过鼠标,翻看了一下电脑上的提纲:“写得不错,层次分明,开始填内容了吧。”
“具体内容不知道写什么,对这项工作我没什么概念啊,也还没有请教李书记。”
姚主任拿过资料,迅速地翻了一遍,说:“主要是你对党群口这块工作不熟悉,而且党群口的工作比较虚,想写实是有些不容易,不过天下文章一大抄嘛,要先看看以前的材料是怎么写的,平时的报纸上是如何报道的,不断积累,然后再加上李书记的思想和他的语气风格,这篇稿子才能形成,你现在应该知道李书记的讲话风格了吧?”
叶飞回答道:“干脆利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愿唱高调,但是我怎么感觉党群口的工作不唱高调就没什么可写的了啊。”
姚主任说:“不错,你了解得很准,办公室这帮秘书锤子们也就你可以写点东西。”照以前,姚新这么说,叶飞一定会觉得他太狂傲,现在却只能一味在他面前谦虚的份。
“这样吧,我来说,你来写,你打字快”,姚主任稳稳当当地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点上一支烟,翻着手中的材料,考虑了几分钟,就开始不间断地口述起来,不足一个小时,这一篇讲话稿就完成了,叶飞内心再一次翻起惊涛骇浪,他看了一下叶码,15页半,按每页400字计算,怎么也得6000来个字,就算自己提前写完了3000字,还剩3000字,而且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直接就可以按叶飞的思路切入进去,立即续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相信:“您太厉害了,怎么能这样?怎么做到的?”
姚主任也不说话,走到电脑前,又顺了一便内容,改动了几处:“好了,大功告成,怎样感谢我?”
叶飞摆出一幅任人宰割地样子:“只要您不累,愿意奉陪到底!”
姚主任续上一根烟,说:“走,到我办公室去,那把棋也不知赢了没有?”
叶飞明白他肯定又是下不过别人,然后想通过耍赖赢了对方,只好暗自摇头,这老人家棋德简直太差了!
第二天早晨,请了半天假,给盛军拨了电话,盛军问清楚他的位置,不一会,一辆车就停到他的跟前。车前座默色的车窗玻璃缓缓降下来,就看到蔡玲儿望着他灿烂地笑,叶飞连忙伸出手握着蔡玲儿的手在车外摇:“大美女,一阵时间不见你,真是想死了,”一边作势要抱抱,盛军就狠狠地发了声:“唉!唉!唉!哥们,我媳妇!”
叶飞松开手,递上笑脸:“不好意思,没控制住。”打开车后门,坐了上来,四处张望,车内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香,忍不住开始损他:“呵,香车、美女,行啊,盛大人,我们劳动人民还在贫困线上挣扎,你却提前步入小资产阶级的幸福小康生活了。”
蔡玲儿转过头,说:“当了领导了,还和学校一样总没正形。”就见长长的耳坠在她脸侧晃动,映衬的整个人雍荣华贵。
盛军左车把着方向盘,右手揽过蔡玲儿:“别理他,从小就这样,见不得别人好。”说着从后视镜里向叶飞挤着眼睛。
他这又是贬低他人以抬高自己的身价,真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编排叶飞呢,叶飞无法,只好虚空对着倒车镜挥挥拳,口中说:“请注意影响啊,后面还坐着个单身狗呢,唉,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
盛军说:“9月份吧。”
蔡玲儿就推开盛军,坐直了身子。
盛军又对叶飞挤挤眼,叶飞察觉出了一点韵味,抓住机会反击:“蔡琳儿,我以男闺蜜的身份劝告你,一定不能轻易答应啊,他家有钱有权有势,钻戒啊、大房子啊、车啊什么的一件都不能少,而且一定要婚前弄到手,否则,婚后再提门都没有!”
倒车镜里盛军的眼睛都快眨出火花了,叶飞装做看不见,坚持说完。盛军气地哼出一阵长腔:“使坏啊,你就使坏啊!”
蔡琳儿说:“人家说的也没错啊。”盛军就住了嘴,开始专心开车。
蔡琳儿转过头说:“叶飞,没想到你对好朋友就这样,哪有这样撺掇挑唆朋友媳妇的?”
叶飞“啊”了几声,不知如何辩白。盛军却听的浑身舒坦,思维开阔,迅速出击,进一步巩固成果:你“啊”什么“啊”,你就整个心术不正、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家伙,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个歪瓜裂枣的朋友。”
叶飞只好说:“打群架我打不过你们,我忍还不行吗?”
盛军和蔡琳儿竟然齐声说道:“再多嘴把你扔下去。”
“靠!心有灵犀的一对狗男女!”叶飞愤愤然地。
不觉间,车到了东方红渔场。追悼会在黄婆家召开,黄婆家就在李校长家隔壁,所以很好找,车快到时,远远看见前面临时搭建了一个棚子,棚子下聚了一大群人,至少有七八百人,看来场里多数渔民都到了,阵势不小。因为现在有私家车的并不多,人们又仇富,叶飞担心影响不好,就让盛军找了个僻静处停好车,三个人步行走进灵棚,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所以感觉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灵棚下放着朱红色的棺材,灵棚正中是黄婆的遗像,端庄的有些认不出来了,遗像下是一个大大的奠字,遗像上方拉一横幅,写着沉痛哀悼黄雅馨老师与世长辞,叶飞想,原来黄婆的名字这么雅,到底多大的磨难才让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遗像两边垂下一幅对子:生前骂名死后赞,羞煞世俗千万人。这幅对子通俗的没有一点文学性,人人都可以看懂,人人都看到心里去了,叶飞想这里聚那么多人,但却并不太嘈杂,是大家都在心里面哀悼黄婆吧。这些年,很多人心里越来越浮躁,经常看到很多人甚至钻营到葬礼上拉关系走后门,所以很多葬礼搞得隆重并不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