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封城(二)
燕赤王死了?!
本不欲参与这闲聊的慕辞在旁边听他们竟议论起了燕赤王,便生了几分兴致的留听,却一转眼便瞧见了旁边沈秋满脸震惊。
“燕赤王……怎么会战死呢?”
沧城军的队列走远后,街路行人纷纷复于寻常,周遭人群走散,沈穆秋却仍怔在原地。
慕辞见他呆站着不走,便笑着轻轻拍了他的肩,“怎么了美人,发什么愣呢?”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燕赤王真的战死了?”
“这个嘛……”
慕辞思绪极快的一转,引着他继续往港口走去,边走边说:“据说当时战况激烈,且朝云国中也早都布了讣告了,许是真的吧。”
可据沈穆秋所知,攻灭月舒国的正是燕赤王慕辞,如果连他都死了的话,月舒国还有得起哪门子女帝?
而且燕赤王的终局在他下墓之时也还是个迷,并没有哪份出土的史籍明确记载他的归宿。
总之,就他所掌握的资料来看,只要女帝还活着燕赤王就不可能死。
除非那三十余年的研究方向根本就是错的,但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真的是广皓十三年?”
也许他问的这话着实古怪,潮余看着他笑了出来,“是啊。”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皆得到答案后,沈穆秋却更加迷茫了。
“燕赤王怎么会死在这年呢……”
他本是自言的一句,却被潮余听见大笑了起来,沈穆秋被他笑了回神,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在当下听来有多奇怪。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他还得择个年份再死?”
倒也不是这么个离谱的意思……
见潮余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沈穆秋寻思着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可思来想去,终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他这还没转换到当世之局的历史研究者的立场。
慕辞笑了良久方歇,原本还存着全然玩笑的意味想再逗一逗他,然他一抬眼就见这美人目光远落而思沉,神色瞧来哀愁不浅,似乎是真的很在意燕赤王的死。
他突然安静不再笑倒引了沈穆秋回眼瞧来。
慕辞神色闲然,故为无意的询道:“你为何如此在意燕赤王?”
燕赤王作为古东陆的重要历史人物,自沈穆秋父亲那一辈起,便有许多考古学者费尽心思的找寻其墓址而不得,他承其父业同样追寻多年,怎能不在意。
实际的缘故条件反射的在沈穆秋脑中转了一圈,而回归当下,他做不得详细的解释也就只能随口搪塞:“也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只是觉得惋惜罢了。”
这慕辞倒是能理解——毕竟他于朝云战功显赫,也算是个少年英才,故世人虽多半讽刺他做派阴诡、脾气古怪,却也不得不认可他的作战才能。
自昨夜封城后,镇中便时常能见沧城军列队游巡。
前方又一列队迎面而来,慕辞便引着沈穆秋往旁避远了些。
这一列步兵沿大道而去,另一边又是一列白甲转入巷中。
这小镇中大概并不时常经历这等情形,故每见列队行来时,路上的行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往旁避让,待列队走过后才一个个好奇的回眼张望。
沈穆秋饶为专注的瞧了沧城军纵横往来的巡队许久后,又问潮余道:“那些维达匪寇袭至月舒国,会不会与燕赤王战死有关?”
故作泊然的一问,沈穆秋实际满心期待的等着潮余与他说说燕赤王。
然而潮余闻问后却是沉吟了许久。
沈穆秋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挪眼去瞧,潮余却也恰在这时回了神,便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期待了一场……
“你想看的流波山在那。”
沈穆秋顺之瞧去,那座高山依然耸立巍峨,而与他却相距遥遥海面。
而与流波山同向的不远处,一条格外庞大的商船泊在水深之处,船上一面玄底苍云盘龙的旗帜迎风扬曳。
商船上灯火通明,泊客的小舟往返于大船与海岸之间,沈穆秋稍留意了片刻,所见登那船的皆为女客,且大都衣饰华丽,应为大家女君。
两人与那商船相隔百步有余,海风啸然不绝却能嗅得商船那方飘来的阵阵艳香。
瞧着那船的客访往来盛状,沈穆秋本打算与潮余闲聊议论两句,却才一转目光就见潮余正以一种格外冷肃的眼神瞧着那条船,立时又让沈穆秋找回了前天晚上见他时杀气毕露的熟悉之感。
“这船有什么古怪?”
闻问,慕辞的脸色又转成不屑,“谁知道呢,这船受有朝云国的尚安印不让搜不让看的,客也只待女宾,都没个登船的法子,岂敢乱猜呢。”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而沈穆秋也不难从他眼中瞧出一番似怒非怒,宛若圈禁外的猛兽紧盯栏里的牲畜一般,锋锐之色溢之不敛,却只能迫从蛰伏。
尚安印沈穆秋倒是知道。
那是朝云国专司工物制造的尚安府所授之文牒官印,获此官印者于国中行商可免车途关税,且若在行商途中逢遇天灾人祸,尚安府还会依其赋税所入对其进行补偿。
且因朝云与东洲诸国通商甚广,故各国也都对其尚方之商礼敬三分,不得随意查扰。
此尚方印之制乃朝云国特有,只因朝云国中山岭险地居多,纵是平原也多为赤沙荒地,农事难为,更无肥草畜牧,故自古以来便以机铸工商为重。
机铸为官属之业,民间不得私就,而工商两业则皆为国之命脉,故除奉印之商外,亦有奉印之工。
朝云便凭此官民三业通达西之月舒与涵上六国,根脉遍泛东洲以强国本,方得以与天资丰厚的月舒并为东洲霸主。
打量了潮余片刻,沈穆秋便又挪眼去瞧那船,疑道:“此船所售何物,为何只待女宾?”
“此船所售乃一种名为‘鲛泪’的海珠,天然存香,倒是十分奇特。”
天然存香的珍珠?
许是生存二十一世纪养成的惯性思维所致,听罢这海珠存香的描述的第一时间,“科技与狠活”五个大字便浮上了他的脑际。
但在当下这个微观粒子尚为被发现,也暂且没有罗列出元素周期表的时代,严格意义上的科技想当然是不存在的。
却倒是极有可能存在某种后世未能发掘的狠活!
想到这,沈穆秋不禁也对此船来了兴趣。
“天然存香的海珠……”
他意味深长的只讲了半句话,慕辞听来瞥了他一眼,果见他正饶有意趣的盯着那船思索着什么。
“你对那珠感兴趣?”
“当然。”
慕辞即笑而揶揄道:“若你如此,倒是直接扮个女装便可登船取之了。”
虽现身于此的装扮离谱了点,但沈穆秋本人着实没什么奇怪的异装癖,便也毫不留情的反击了回去:“你若扮作女君必然也是姿色不凡。”
熟知他这一反击,差点没叫潮余跳起来,原本还满存狡黠的脸立马涨了通红。
“我……我这一身男子气概能是罗裙掩得住的吗!?”
沈穆秋瞧着他憋红的脸忍俊不禁,却仍补刀道:“你底子不错,要收拾出女态也不是什么难事。”
慕辞简直没法想象自己作那装扮的模样,奈何又是他先扯起的幺蛾子,总也不能无理取闹的乱嚷。
正琢磨着不知该如何反击时,慕辞突然一瞥他不禁愣了一下,旋即又是一个打算转上了思绪。
慕辞发现他眼前的这个美人即便当下一身粗布简衣也丝毫不败美色惑人,就连走路的仪态都翩然若舞,又还将长发矮矮束着发尾搭在肩头,更将这美色衬得雌雄莫辨。
果然他先前那番迷惑了慕辞的女子媚态绝不仅是胭脂红妆的功劳。
“不如还是你来吧?”
沈穆秋惊诧——他是说真的?!
而此时潮余已然熄了气焰,半点不见方才那狡黠揶揄的笑态,瞧着他挺认真道:“你穿着这衣裳都像是扮了男装的娇美娘,若穿起女装定能糊弄过去。”
沈穆秋:“……”
见他似乎难以置信,慕辞便轻轻扯了他的袖,与他挨近了些低声道:“我同你说认真的,此船之上必有诡秘,你若能助我揪出其暗地里的勾当,届时我定将最好的珠予你。”
揪出其暗地里的勾当?
那珠便不是正当之物喽?
沈穆秋饶有质疑的瞧了他一眼,心中又想——他手上一没有化学试剂,二没有检测设备的,光取一珠也测不出其成分,徒得无益。
不过那船上说不定会有令珠存香的秘术记载,那倒是有点考究价值。
慕辞打量着他思索的神色,所见其态约有所动,便立马问道:“如何?”
沈穆秋回神,正想开口予他答复时,目光又被远处正挨家搜查商铺的白甲引去了目光。
作为皇属四军之一的沧城军,其掌权之重远高于地方戍兵,此行又是统帅亲领部队,而宫中郎主坐镇为监,此于镇中行事自然无缚于手脚,莫说是封城搜查了,就是举众为嫌,尽收之于大牢也不过一挥手罢了。
故而见此一幕,慕辞也无心候他答复了,拉着他便往小巷里避行而去。
将进巷时,沈穆秋留眼观之,见方入了商铺无多会儿的白甲士兵已将一人押了出来,那人惊慌失措,频频回头大约想解释什么,却只是被白甲粗暴的推行往前。
“沧城军是在搜查那些维达人吗?”
“目标自然是那几个维达人,不过要抓走多少人就不好说了。咱们最好还是回避一下。”
自月舒女帝为维达匪寇所劫之后,其朝中自然也成党权分立之局,而他情况特殊,最好不要轻易卷入此间纷争。
匆匆走在避离大道的小巷里,慕辞暗存思索时也回头留意他的反应,好在这美人只安静的随着他走,也并未显出疑色。
如此,慕辞也就不必再多做言语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