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商船(四)
慕辞立马转眼四方环视。
沧城军的战船昨夜就泊在这港口,故没惹人怎么留意,而当下再看,却发现那战船距得虽不近,却与此船恰在一湾两头,那战船只需稍稍偏转一点便可直冲此船而来。
而其驻于港口的营间巡守亦见增倍,瞧来已是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慕辞远观战船之势时,沈穆秋也留意着船上人的动静,目光却落止在沧城军统帅身边一个戴着半截面具,腰间佩剑的男侍身上。
沈穆秋瞧了他片刻,竟觉着有些眼熟。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侍瞧来是个机敏人,沈穆秋打量他时他也正四下环视着,目光锋锐,宛若巡空的猎鹰。
沈穆秋自忆以往从没见过与之相像的人,便估摸那恐怕是他当下此躯的熟人。
沈穆秋瞧了他片刻,总觉着此躯的意识中虽有记忆,却是雾深之远,一时探究不明。
但他总觉着就自己当下的情况看来,认识这么一个人似乎并不太妙。
寻思着,他的目光又不经意的落到了远处那座流波山盘旋峰顶的云雾间。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先去那座山弄清楚些情况,再考虑当下身份的问题。
于是沈穆秋轻轻拽了拽慕辞的衣袖,引着他稍往后避了避,待退进足可遮挡下方人视线的地方后,才在他耳畔轻声道:“连沧城军统帅都亲自出马了,看来必然是场大动静,我们还是尽量回避吧。”
这也正是慕辞的打算。
其实他来此船压根无关那几个维达的敌匪——战事已歇,敌势已退,就是余留的几个祸害而已,擒之翻不得大局,去之也掀不得大浪,与之相较,他倒是更想弄明白这船上究竟藏了什么隐秘。
却叫他犯难的是,这偌大的一艘船,格局繁复又人多眼杂的,他该如何翻找其隐秘?
“我们往这走。”
慕辞还正愁惑着,沈穆秋一言示罢便又挽过了他的胳膊,循着复道向船头的方向走去。
这条贩珠船上往来人影纷杂,又个个都是华衣盛装的女君,云凌满心焦灼的四下搜寻着可潜入此船暗处的地方,无意间一眼上抬瞟见了二楼廊间掠过一抹浅青的衣角,恍若幻觉的一瞬却惊了云凌心跳骤顿。
云凌匆忙追眼望去,而那浅青的身影早已无踪。
“云凌。”
容萋喊了他一声,云凌回神,连忙随之入楼。
却又还是抬头再往那方张望了一眼,而那一瞬的影晃也越发不似真实。
想来也是可笑,不过晃眼片许衣影,竟恍以为是女帝,显然是他思之荒唐。
何况那群敌匪怎么可能会任女帝自由活动……
沧城军统帅易装携领的队伍为掌柜引入楼中,二楼复道间,沈穆秋也引着慕辞来到了主楼与偏阁相倚的转角处。
“你知道该往哪走?”
“不知道。”
“那你走的这么轻车熟路?”
沈穆秋轻然笑道:“观察。而且咱们要想悄悄潜入,当然不能在这里被人察觉异常——别东张西望的,就像寻常客人一样。”
慕辞如他所言收住了张望的目光,顺又往他身上一瞥,便发现这人果然从容得很,不时遇见船上的人还对其莞尔颔首示礼。
沈穆秋一路留意着人群动向,不动声色的循着人群往来主流逆向而去,不时抬眼观察一番建筑形态,引着慕辞往两楼交叠之处而去。
两人循着复道绕了大半个圈,一直走到了楼后供船中侍人上下的楼梯前,沈穆秋才停了停脚步,盯着楼梯略略出神。
此处人少,两人又正好站在了转角处,视线开阔,慕辞微微转眼,就瞧见不远处有个小厮正装模做样的张望着远方海面。
打从他们走出阁楼后,这个小厮便一直跟着他们,慕辞留意了他一路,只寻思着该如何收拾此人。
却在此时,沈穆秋忽然转过身来双手亲昵的搭在了他肩上。
他这举动来得出乎意料,慕辞僵在了原地,愣愣道:“这是干嘛?”
沈穆秋稍稍欠膝半倚进他怀里,略然亲密的倾近他耳畔道:“那个人跟了咱们一路,可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闻言,慕辞微微勾唇一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与慕辞耳语之际,沈穆秋始终隔着帷帽的薄纱细细留意着那小厮,果然见他有些不自在的避了避目光。
“只要他别把我们盯得那么紧,就好办了。”
慕辞也发现了,看着他们这样举止亲密,那小厮便不自在的躲闪了目光,于是了然一笑。
“我明白了。”
话音一落,慕辞便揽了他的腰将他一把锁进怀里。
这力来得突然,沈穆秋才惊了一愣未及反应,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慕辞一步迫前压靠在了栏杆上,恰一阵海风横来将他头上帷帽一掀飞远。
沈穆秋愣愣的看着那白纱飘落海中,一回眼却见慕辞竟又欺前了些,真要吻他似的,便连忙抬手拦在他胸前低声抗议:“够了够了!”
见这美人被自己戏了惊慌失措,慕辞忍俊不禁,笑了笑便给他示意了一下那小厮所在的方向,“你看他现在还敢看咱们吗。”
果然,那小厮这回是彻底转过身去了,只光看那一抹局促的背影,沈穆秋都能料想得到此一幕入人眼中是有多肉麻!
这世上除了他亲哥以外,沈穆秋怕就没在成年之后跟哪个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了。
还是这么暧昧的接触!
沈穆秋不禁心下暗自揩汗,却想来也是他自己挑起的头,只是对方接的戏过了些,但也不得不承认确有奇效。
“是、是有效……不过……这里风声太大了……”
“风声?”
沈穆秋瞧了瞧对面的楼壁,“我得离近点才能听楼里的动静……”
“好。”
慕辞一应,沈穆秋顿又感腰后传来了一阵不妙的力道。
那小厮方才冷不防的撞见这非礼勿视的一幕,下意识的背过身去,又觉得如此盯人不大稳妥。
熟知他这一回头,就听那边“咚”的一声,女君竟又被按到了墙上!接着就见其郎君俯首往她颈间一埋,吓得小厮连忙捂眼转身。
而被按在墙上的当事人沈穆秋更也在心中连声惊喊——
这就过分了!!!
幸而慕辞也只是作势俯首罢了,实际并未真吻上他颈肤,只是借着这距离与他耳语询道:“这样可以吗?”
沈穆秋人都僵了,“很可以……”
讲真,这如果是在平常、是他原本悍勇的那副身躯的话,他可能早就把慕辞翻海里了,无关乎情绪,纯出于本能。
神经意欲爆发的激烈反应渐渐平静之后,沈穆秋也只得安然顺了此势,借着慕辞的遮挡偏过头去细细聆听楼中动静。
海上风浪不歇,船体之间罅隙空腔流息为声,倒是比在寂静的地宫中听辨结构要容易得多。
无多会儿,沈穆秋便大概了然该往哪个方向去,唯独顾及的还是那个盯梢的小厮。
往左行一步便是那道供船员上下的楼梯,沈穆秋听辨着风声估摸那楼梯应有玄关避处,于是再瞟了一眼那小厮正避目别处后,便拽着慕辞迅然转身而下。
那小厮忽然听得动静,回头就看人已不见踪影,惊得连忙追了过去。
沈穆秋下了不过十数级台阶,便拉着慕辞毫无犹豫的精准避入一处玄关转角,那小厮则一路惊奔而下,在两人目视之下直窜进了阁下船舱。
慕辞满为惊讶的看着沈穆秋,心中不禁疑窦重重——他岂能如此了解此船构造?
“找到入口了。”
慕辞一惊未歇,紧着就见沈穆秋修长的手指探进了身后木板,稍稍摸索了一阵,接着就听“咔哒”一声,竟真开了一扇暗门!
这回慕辞实在没法不表露惊疑了,“你为何如此熟悉此船构造?”
沈穆秋闻问还下意识的诧异了一下,却旋即便想了起来,当下这个伙伴并不像以往的合作者那样了解他的技能,他如此表现也就难免惹之惊奇了。
“方才你不是还帮我挡人视线,让我听了此船构造吗?”
“这……如何能听?”
这就不好解释——摸金校尉的基本功无非嗅闻识看,这里头的门路都是常年训练出来的一种感觉经验,每个摸金校尉的门路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具体的东西还得个人领悟,解释是解释不了的。
何况他此刻身份未明,但大概率应该不是干这行的,于是沈穆秋便放弃了与他做详细解释的打算,只简而言之:“我天生五感略强于人,故能听到些细微动静,便是凭此大约估摸结构。”
然如此解释也难免牵强,只是当下也没有时间磨蹭,于是沈穆秋自将门推开,“这条船我的确是头回来,闻声辨结构也只能估摸个大概,此处环境嘈杂,里面有些地方我也估摸不明白。你若有顾虑,也可由我先行探路。”
他话说得很真诚,那张饰得红妆娇艳的脸上也尽是温和顺遂之态,慕辞再三掂量他眼中确无半点阴翳诡谲后,终于缓和了神色,笑道:“既然同行,岂能让你孤自涉险探路。方才是我多虑了,走吧,我们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