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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隐山仙(五)

那新葬的墓果然被盗了。

回到营中,花非若就将这不幸的消息传达给了容萋,随后又将那枚偷袭未遂的毒针转交于军医。

“陛下,郎主帐外求见。”

随侍的宫女入帐汇报时,女帝与潮余正同桌而坐,桌上摆着那存草的琉璃瓶。

荀安一入帐便是满面忧心忡忡,行礼落跪,忧然请罪:“臣郎护卫陛下不力,还请陛下降责。”

而花非若也仍是那般温随,笑着罢了他的礼,“原本就是我自己要单独出门,怎么能怪你呢?何况你还多了个心眼派了云凌随行护卫,这可帮大忙了。”

慕辞在旁托腮静看,已习惯了女帝的好脾气,便不觉得他这宽容有何不妥。

倒是看着荀安那受宠若惊的模样觉着有些好笑。

但花非若依然不习惯荀安在自己边上戳着,于是应付罢又还是想着法的将他支开:“我没受伤,你也不必担忧,你若得空闲,再遣人问一问商船的老人,看能不能打听到养珠之地的消息。”

“是。”

荀安得令即退,花非若却在此时察觉了些异常——伺候在他帐里的宫女怎么是些生面孔?

“荀安。”

“陛下还有何吩咐?”

花非若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生面孔,问道:“伺候的宫女怎么换人了?”

闻问,荀安略为惶恐,便俯首应:“回陛下,先前那些奴婢办事不力,臣郎便将她们换下了。”

慕辞佯做若无其事的拿过桌上的琉璃瓶摆弄,抬眼窥视,却见女帝蹙眉。

“因为端水那事,你罚她们了?”

荀安愕然。

“此事错不在她们,且我也已免了她们的责,你为何还要降罪其身?”

得女帝如此一言责问,荀安再度落跪,却也无言申辩,只是请罚,“臣郎愚钝有违圣意,恳请陛下降罚。”

花非若叹了口气,隐觉头大。

“好了,我也知道你是尽心尽责,但是把她们放了吧。下次若再有此类事生,你责罚她们之前,还是先来问我吧。”

“是……”

“去吧。”

“臣郎告退。”

荀安才刚退出帐去,慕辞便轻轻笑了一声,花非若惑然瞧他。

“看来郎主着实不解陛下之意哪。”

此言却叫花非若笑着摇了摇头,也是无奈。

只能说是他这外来替魂的想法着实叫荀安琢磨不透吧。

毕竟在这个时代,他这样的行为想法才是另类吧。

“你也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吧?”

闻问,慕辞笑意敛收,摇了摇头,颇为认真的答道:“只是觉得陛下当真仁慈。”

花非若应而温笑,也叹然道:“都是为谋求生计罢了,何必太为难人。”

他说的诚然是理,然慕辞却还是不禁想了想,如今这世上还有哪位君王能有这等悯怀之心。

都是冠冕堂皇罢了。

寥寥几语闲谈后,花非若又取来了琉璃瓶,瞧着此中草苗,又拾回了他们被打断的话题,问道:“你对此番商船之事应当也有些见解吧?”

慕辞却笑而反问:“陛下何有此问?”

“你对商船如此在意,应该不仅是因为那些维达人吧,不然前夜为何偷偷去翻商船遗物?”

问着,花非若又转眼瞧了他,见他一时语塞,又笑道:“我没有审问你的意思,只是与你讨论罢了。”

其实花非若一早就看出,在许多事上潮余都有所隐藏,但他也并无窥探之意,毕竟他们之间原本也只是萍水相逢罢了,只是当下此事还是很有必要敞开讨论一下。

慕辞于此事的顾及也只是自己那暂时还不便于透露的身份罢了,然女帝话已至此,他若再刻意隐瞒就不大合适了。

于是慕辞深思熟虑了一番,才开口:“其实我与陛下一样,在意那珠香,也在意此草。”

说着,慕辞便指了他手里的琉璃瓶。

“朝云有关此草的往事,想必陛下也有所知吧?”

“你是说守安年间?”

慕辞点了点头,“幽嫋此草生自朝云东方北寒之境,北逾国境更多生于颉族领域,起初也是颉人最先将此草制为香料,流贩于朝云东陲。”

幽嫋之毒在朝云东境流贩十年有余,直至守安六年北方颉人发兵袭境,而遭毒草侵袭多年的东境守军面临敌军竟毫无抵抗之力,屡战屡败,朝云深受重创,方知此物实为毒祸。

北颉袭境后不久,与朝云西北相邻之昭国亦趁火打劫,出兵援助东境的要求便是朝云割让鄢州十七城。

直至那场战事平息,朝云拢共裂地三十余城,朝廷遂以重视东境黑商之乱,自此下令严查幽嫋,派遣了钦差大臣亲至东陲,及此,遥遥京府方知幽嫋此香之毒,不但荼毒女子体肤,更陷人于欲流不拔。

时入东陲城镇,三步一朱楼,五步一柳巷,漫天尘染脂粉,哪怕只过一阵微风都挟裹着那幽惑之香。

且因幽嫋之毒须以女尸为养,在那天高皇帝远的边境,便有不少黑商趁天灾人祸盗取女尸种养毒草。

起初官府还对此事有所打压,然东境天资贫匮,又为赋税重压,以至边境官民苦不堪言,年年无所余存,每逢寒冬便是天摧人亡,路边横尸习以为常。

倒是颉族之商引入的此香,供民间种起后流商通贩,倒缓解了其赋税之重。

于是得解税重、尝得了甜头的官府开始对民间盗尸养毒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自然引得变本加厉,随着此香逐而流广,自然死亡的女尸不再足于供给,渐渐的,开始有女子莫名失踪。

期间朝廷也曾过问此间税足异状,而边境守官也都以与颉族通商为由,掩藏实况,年年报喜,商途顺遂,恰又逢颉人主动交好,于是朝廷令下增收东境赋税,以盈府库而解匮州税乏。

议论至此,那段守安年间的历史之乱与他所研究的史料记载别无二致,如此便不禁又令他陷了一番沉思。

“陛下许也能猜知,幽嫋不但戮人性命,更也惑人神智,故在令此香广传境中后,黑商便贵售毒浅之香,而贱卖浓粹之毒香,以此毒戮平民取尸养草,而惑其权贵再重金购香。”

此后东境毒草愈为盛行,官商比周相护,为取更多种草之地,枭首侵占良田,奴榨百姓,因之枭首愈富而平民愈苦。

及后颉人袭境,朝廷征召民夫作战于前,而奸毒之商则窃杀其妻女于后,致使军心大溃,屡战屡败。

及至战后,朝廷命臣赴往东境,所见富贵流于萧索,楼阁之外毒草遍地,亭台之下枯骨成基。

然朝廷终归还是低估了枭首盘根之深。

那十余年间,黑商下毒百姓、上蚀官衙,以毒香惑人,彼此罗网相护,饶是钦差大臣至此,亦是明查不得,暗访遭戮。

最终皇帝忍无可忍,一旨令下出兵镇压,死罪当前,东境官枭拼死抵抗,于是内战又戮,尸横遍野。

终而毒流十年,平乱十年,那场腥风血雨之后,幽嫋就此成为朝云禁物,凡敢沾染此物皆以谋反罪论。

孝元皇帝在位三十七年,而置国民于毒海血戮二十余年,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日,皇帝长书以诏其罪,此后轻税抚民,而后十五年间休养生息。

直至当今隶武皇帝即位,兵发北境,亲率十万大军直捣颉族腹地,屠其三城十四镇,收归失地,方才血刃此仇。

史籍中所载,隶武皇帝于内行事雷利,重刑罚治国,是故多年来国中未曾再有胆敢触此禁忌之人,于外其皇五子燕赤王年少英才,北击颉族、南抗维达,其兵法出神入化故为青史敬作当世战神,却也因其杀戮太甚,曾阬杀降军近百万,因而后世也称其为兵鬼。

“却在去年,燕赤王驻军岭东时捣了一处贼窝,竟又在其中搜出了幽嫋。”

花非若因“燕赤王”三字回神,下意识瞥了他,则见他眸光沉暗,也在品味某种切骨之恨——幽嫋此物死灰复燃,而他却失势至此……

慕辞与他聊着聊着就沉默了下去,花非若也就静静瞧他,心思却渐渐偏远了。

每每念及此事,慕辞心下便切齿不已,却又无奈。

当时他明明都已顺藤摸瓜查到了尚安府下掾的蛛丝马迹,只需再给他些时间,便可摸得此事与段干戊相干之证,却偏偏在这时候维达袭境……

寻思间,慕辞依稀感觉旁边似有道目光在打量着自己,且似乎打量了他许久。

慕辞转眼,果然花非若正一脸专注的看着自己,且他看过来后也仍没有收眼的意思。

慕辞被他看笑了,“怎么了?”

花非若未答,反倒又专注着更凑近了些。

女帝忽然挨近过来,慕辞心跳骤然落止了两拍,就像是突然被人逮住了心脉似的。

慕辞转正了脸来,花非若正好细细看清他的瞳色。

先前未细致打量时,花非若还以为他的眼睛只是偏浅的琥珀色而已,却是方才不经意间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是浅金的,且凑近了看,他的瞳仁映光时还淌有一抹银辉。

如此稀有的瞳色叫花非若叹为观止。

慕辞着实被他近距离看得有些局促了,于是躲闪了一下目光,“陛下……”

花非若回神才愕然发现,自己观察人家的距离着实有些失礼了,于是立马退开,略掩尴尬道:“你的眼睛颜色……很独特。”

虽然明知他一直在看自己的眼睛,却听他如此说时,慕辞还是愣了一下。

“就像白眼狼。”

慕辞笑着自嘲了一句,花非若却并不赞同。

“不像白眼狼,很好看。”

为他所赞,慕辞一时不知该应什么,便只是抿了一抹微笑,未经意间两颊嵌下浅浅笑靥。

他这双眼那是从小被人说作狼瞳、凶光毕露,今日还真是头回有人说他眼睛好看,也真是新奇……

黄昏暮后,荀安与容萋皆归营中向女帝汇报今日办事情况。

而慕辞在帐中与女帝共用晚膳后,也受女帝所邀留在帐中,得听最新情况。

白天时,容萋依令而出,即领队入曲延山寻捕那欲袭女帝之人,却未果,而那暗道中的女尸也已不在。

花非若听罢这情况,正寻思时,忽有一士兵急急入帐。

“何事慌张?”容萋冷颜问道。

“禀陛下、统帅,那贼船主洪士商不见了!”

闻此语出惊人,容萋与荀安都惊瞪了双眼。

“陛下堂前,不得胡言!”

“统帅恕罪!陛下在前,属下岂敢胡言,可那洪士商的尸体真的不见了!”

花非若惊案而起——

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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