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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入朝(三)

正安静吹着夜风,看着天间云影缓动时,慕辞忽然听见身边的人浅浅叹了口气。

“陛下今日有何事不顺心?”

“倒也没有,只是有点累。”

这样的日子以后都会成为他的日常。

每每想到,自己即将踏上这条本不应由他来走的漫漫长路,花非若便觉自己的心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黑雾,而这黑雾之中却盘桓着他或知结局、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发展的史路。

假若这一切只是记载在史籍之中,他当然能与任何人坦然的议论,可当这段历史真真切切的展开在眼前时,他便失去了旁观者的资格,却又无法像真正的当局人那样专注于当下而活。

本非女帝的他,在面对大臣与朝事时,他虽有自己的想法,却又总顾及着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女帝应当怎么做,因而总回顾着本躯之忆,期望能通过分析真正的女帝而得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陛下,”

花非若应声回神,就见潮余已侧近了身来,正一手托着脑袋,饶为认真的盯着他。

“今日朝会之上,大臣们因为什么争论不休?”

花非若诧然。

看出了女帝的诧异,慕辞又笑了笑,解释道:“今日罢朝那会儿我正好出门回来,看见了出宫的大臣,那时午时已过,朝会已超三个时辰了吧?”

了然他揣知情况的原因后,花非若又淡淡收开了眼去,面色虽然平静,却藏不住微锁的眉头,与眼中挥散不去的浅浅愁乱之色。

“嗯,因为商船一事,他们争论了许久。”

而在大臣争论的同时,他的思绪也未曾停过,一会儿就着此事琢磨着自己的看法,一会儿思绪又跳去了本躯之忆中。

如此不停的反复了三个时辰下来,他什么也没想好,心却反倒更乱了。

“以后若是再遇到大臣们争论不休,陛下直接退朝便是。”

此言又叫花非若愕然瞧了他一眼。

“这……不太好吧?”

“朝堂乃议事之所,倘若大臣争论不休,各执一词而不能议定此事,陛下听得越多则思绪愈乱,大可叫他们朝后奏疏呈议,而无需费神听他们啰嗦。”

这么说来,也是挺有道理的。

但……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太礼貌?

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花非若便懊恼的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他现在的身份是女帝!许多事可不能按他以往的思维来办。

“陛下!”

略高了嗓音的唤了他一声后,慕辞便又更迎近了些的将他按在额头上的那只手给拿开了。

“御臣切不可失了威势,陛下可不能太温柔!”

他只是转落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而已,却转眼就被人逮了手腕,于是看着慕辞压在自己眼前的脸,花非若茫然的眨了下眼。

意识到自己逾礼的慕辞立马收手撤身。

他的脾气打小就不好,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性子,成年之后这样的性格缺劣反倒更是显着,许多时候甚至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急就容易失了分寸。

“你说的,也有道理。”

花非若认真的思考了他的话。

确实,君臣之间有礼法不可逾越。

毕竟君王与大臣相处的模式,与他在那个时代所习惯的交往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方才那逾礼一举之后,慕辞都做好了应对女帝不悦的准备了,却谁知他竟像是对那不妥毫无所觉似的,依然在与他就事论事。

慕辞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此刻竟已分辨不出,这美人女帝到底是实在温柔的过头,还是真的迟钝了。

余光见潮余似乎摇了摇头,花非若惑然瞧去,果然见他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无奈。

“怎么了?”

“唉……”慕辞又是一声长叹,“陛下如此,若是遭了人算计该怎么办?”

人心叵测,若这遇了这种事,除了兵来将挡还能怎么样呢?

“我会小心的。”

听他这句应得实是没心没肺且敷衍,慕辞又是眉头一皱,当即便瞪过去了。

而此时花非若却正静静的看着天间明月、云卷云舒,一面安然温闲。

看着他这柔善可欺的模样,慕辞心中莫名起了一股邪火,实在很想逮着他的耳朵告诉他,遭人算计这种事绝不是仅凭小心就能避免的!

然这美人着实生了一副叫人气不起来的模样,竟还真叫他压住了这股邪火。

两人在屋檐上闲聊了半夜,直至将近子时,慕辞才将女帝送至了通往宫城的小门前。

未经意间,他竟然已在潮余这里逗留了如此之久。

不过与他闲聊过后,花非若也确实觉着自己的心情放松了些。

“哦,对了,”临走时,花非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回过头来对他说:“关于查找你身世此事,我过两日再安排。”

在此之前,他得先理一理朝中之事。

“此事不急。”

见他于此事如此温随,花非若也就宽心了。

“那我改日再来找你。”

“好。”

两人再辞之后,花非若便出了这扇小门。

却还没走出几步,他又止步回过头来。

慕辞见他如此依依不舍似的,不禁想笑,“怎么了陛下,这么舍不得我吗?”

花非若莞尔应了他的戏问,又踌躇了一阵,才问道:“你会觉得我很怪、很不妥吗?”

这问倒叫慕辞怔了一下。

却旋即便笑答道:“陛下随意便是,哪有什么奇怪不妥的。”

花非若莞尔以应,这个回答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还好还能有一个人能与他相处的随意些。

他毕竟不是这宫里惯于等级分化的金枝玉叶,总对着一群对他毕恭毕敬的人,而他也无时无刻都得端着位高者的架子,这对他而言着实压抑。

“走了。”

再一言辞罢,花非若便戴上了披风的帽兜,走入深巷,没于夜色之中。

子时天色深暗,笼于夜色里的宫城早已寂静一片,只有宫灯的暖橘光线投在空无一人的深巷里,风过时灯影晃晃。

花非若不大熟络的绕在禁围深巷里,听见不远处传来列队巡走的整齐步声,下意识便避去一旁墙影里。

然他动作还是稍慢了些许,那方云凌还是在转入此巷的一瞬间察觉了风动。

“什么人!”

花非若在墙影后听出是熟人的声音,且转念又想,他虽说是偷摸着溜出来的,但好歹也是绕的自己的宫城,竟还真跟做贼似的躲着,他这女帝做得未免也太憋屈了些吧?

于是花非若泊然走出了蔽身的墙影。

云凌本都准备扶刀上前打探贼况了,熟料竟是女帝走了出来,一时惊得愣在了原地。

“陛下……”

花非若抬手止了他准备行礼的动作,浅然笑道:“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莫要声张。”

“是。”

难得会在宫城外围巡视时碰见女帝,云凌一时幸愉得话都快讲不出来,却又还是想再与女帝多说两句话。

正当他寻思着不知该起个什么话头时,花非若已将食指立于唇前,含笑对他递了个保守秘密的意思。

云凌即会意颔首,“臣今夜并未见过陛下。”

花非若笑眼柔弯,“有劳了。”

女帝轻柔一声抚言入耳,云凌顿然酥了耳根,心跳也应之快乱了一阵,却只能在原地静静看着女帝将离的背影。

还没走出几步,花非若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止步回头,似乎有什么事要说,却又斟酌着没讲话。

云凌连忙询道:“陛下有何吩咐?”

花非若本是想与他交代潮余那事来着,话都已到了嘴边,却想了想,又还是决定将其暂往后搁两日,于是又笑了笑,“没什么。”

而后花非若便往宫城深处去了。

次日一早的朝会上,各执己见的两派大臣仍是争论不休,唇枪舌剑,任是哪一方都毫无退避之意。

而经了昨日一番吵吵后,今日再对此乱局,花非若也显然镇定了不少,于是任他们吵吵了片刻后,便以朝会之上还有他事需议为由,让争吵最激烈的那几人退去殿外画室自行争议。

然女帝此一令下后,满堂寂静,纵是吵得最凶的太尉与丞相也都不再讲话了。

而后朝臣进言,皆依礼循规,乖巧的出乎花非若意料。

于是今日仅一个时辰便议罢退朝。

辰时一刻,慕辞乘车又往南城,出了西奉园在大道上远远就见大臣们已纷纷走出奉辰门,眼中落下一分轻然笑意,心想,这美人女帝还挺听人劝呢。

来至南城,慕辞仍让随侍的宫人与马车等候在集市外。

自昨日见过那貌若天仙、叫人见之难忘的郎君后,那书女便一日都心神恍惚的,也就不免揣测万千的寻思着那郎君究竟是何等身份。

士族公子虽多半风度翩翩,但那郎君显然不是那样温敛的谦谦雅郎,倒自有一番张扬气势,莫不是贵胄皇族?

书女正思绪翩翩的出着神,放空的视线里忽而就闯进了昨日那道惹人注目的身影,却想当然的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慕辞已径直来到她的小摊前,摆袍坐下,她才愕然惊觉原来不是错觉!

“郎、郎君?!”

见这书女如此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慕辞难得好性子的笑了笑,“今日又有封信,想请你再替我走一趟。”

书女连连点头,“郎君尽管吩咐便是。”

慕辞便从怀中取出了书信,递到她面前,仍将五枚铜钱压于其上。

“郎君今日不必给钱了。”

慕辞诧异,“为何?”

“代走文驿只要两文,郎君昨日给了五文,就算今日再送一封信,也还多了一文呢。”

区区几文铜钱而已,慕辞自然不放在心上,毕竟平日里他随意打赏个顺眼的扫洗奴仆少说给的都是一袋子碎银,何况眼前这书女还得替他跑腿呢。

“几文钱而已,你收着吧。”

然书女却是坚决的摇了摇头,收起书信,而将铜钱递还,“得予相当,不宜失衡,郎君好意鄙女心领了,代走两趟文驿的活计,这铜钱是不能再收了。”

慕辞一向不爱强人所难,她既然已再度回绝,他自然也就不会再强予了。

“既如此,那便有劳了。”

“得酬所务,岂敢称劳。”

又望着慕辞走远后,书女心中又是一番感慨,一时间更是好奇这郎君究竟是什么身份。

便从存信的篓中取出了那郎君带来的书信,只见其上封寄之址仍与昨日那封一样,在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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