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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血溃(四)

俞惜匆忙领着一当值的太医赶入寝殿,却随着一绕过屏风,一侍官与一太医便具为眼前的景象给吓得愣住了。

此时花非若才好不容易咳歇了些,血却仍在源源不断的流着,帐里床絮间,乃至床前的矮凳地板具为血色所染。

“还愣着做什么!”

慕辞怒急一吼,更吓了那太医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于女帝身旁跪下身后,才颤颤巍巍的开始扶腕诊脉。

慕辞在旁心急如焚,频频理着他的长发安抚着怀里已虚弱脱力的人。

太医诊脉良久无言,慕辞更是急得难以冷静,“他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

“回、回郎君……陛下……”

太医支支吾吾的,又反复将女帝的脉诊探了几回,却都是浮乱不已。

此等症况也是她生所未见,而脉象混乱若此,只怕是……

“为何不说下去?他到底怎么了?!”

花非若虚弱的也抬起眼来瞧住那个太医,却见她已然慌得无措了,每想开口说话时,那上下唇瓣便颤得挤不出一个字来。

正在此时,上尊忽而大步迈进门来,满殿侍人见状纷纷伏跪行礼,而上尊寸步未停,一路赶到了屏风之后,瞧得满目血色惊人。

“梁笙还没来吗?”

正好也领着人赶进来的瑾瑜连忙应声:“梁太医来了!”

“全都退出去!”

上尊一声令下,便连同俞惜在内的一众侍人纷纷退离殿外,梁笙来至床边,抓起女帝腕子探之须臾,便立马从药箱里取出一粒药丸给他喂了下去。

“郎君请退开些。”

慕辞犹豫的看了花非若一眼,却又无能为力,只好退开将人交给太医。

慕辞站起身,正与上尊一眼对视。

本早已歇下的上尊得知女帝忽生险况便匆匆起身就赶了来,宽袍之外只披了一件披风,散发至此也是一番慌忙之态。

迎视着慕辞咄咄逼人的目光,上尊眉头略沉,于是冷然遣道:“太医已至,你退去屋外等候吧。”

从她的舒和宫回来后,花非若便一直是这般虚弱之貌,又至方才突然呕血,慕辞怎么可能还将人独留在她面前,于是也冷冷应道:“不退。”

他如此胆大妄为,无疑又刺了上尊逆鳞,于是上尊当即也是一面冷怒,却此时两人忽闻花非若又开始呛咳了起来,便又都心紧的瞧了过去。

梁笙扶着女帝让他将淤堵在喉腔中的血咳出,好在她喂服的那药生效很快,花非若只再咳过这一回后便止住了出血。

而后不久,梁笙早派去煎药的医官也匆匆将药端了来,上尊瞥见碗中汤色略显几许暗红的药下意识利视了梁笙一眼。

花非若瞥见了她神态间细微的异态,便也狐疑的瞧了太医递来的药一眼,“何药?”

“此药可暂解陛下血溃之症,服药后务必静养,五日之内切不可再操劳费心。”

临将饮药之际,花非若又看了他母尊一眼,而她则紧锁着眉头并没有瞧他。

花非若接过碗来,将药一饮而尽。

随后梁笙又留了半个时辰,再诊脉确定女帝已无大碍后便请退了。

花非若静躺着闭目养神,服过药后虽不再有血意浸喉,但心与肺间仍遍布着细细密密宛如千万根针扎过一般的痛意,连带着呼吸也还有些迟沉。

慕辞就坐在床边目不敢移的注视着他,时不时伸手去抚一抚他的脸,眉眼间满为忧色。

梁笙走后,上尊也遣退了身旁侍众,独自坐在一边守了许久。

花非若的呼吸渐而平稳,脸色也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苍白得可怕了,见他的状况终于好转了些,慕辞才微微松了口气。

却在这会儿,上尊起身走了过来,慕辞立马又警惕的盯住了她,而迎着他这样锋锐得满为敌意的目光,上尊却并未如他料想那般蹙眉发怒,而是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着,目光深沉而复杂,一时竟让慕辞揣测不透她的心情。

察觉了上尊来到自己床边的动静,花非若也勉力睁开眼来看着她,而他母尊只是微微俯下身来,手掌轻轻抚落在他额头,难得对他没有一丝肃厉的温声叮嘱:“你需得静养几日……好好休息……”

却不知为何,花非若心中忽起一阵酸楚,便偏开了脸去。

感觉到他将脸避离了自己的掌心,上尊便也收手抽身而离,却走到屏风前又停了一步,微微偏过头来,以余光睨着慕辞,“莫忘了你的诺言。”

慕辞冷冷的收开了看着她的目光,再度落眼于花非若,却瞧着他这番为险症折腾得虚弱的模样,心中阵阵刺痛。

上尊默然收眼离了寝殿,出至昭华宫外,抬眼天幕一片黑沉。

瑾瑜上前欲搀上尊登车,上尊却摇了摇头,“走回去吧。”

“是……”

长巷里夜风流涌缓缓,透入襟间幽袭凉凉,却化不散她心中的那股淤塞。

“他不愿迎聘荀安那回,也是如此……”

忽听上尊一言纠起往事,瑾瑜下意识回看了一眼,确认侍行在后的宫人听不见她们对话,才低声应言:“陛下身子素来康健,想必只需静养几日便可康复如初,必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凶险……”

十年前,先帝立储之际便也将襄南侯府嫡长子荀安赐婚与花非若,白天立储仪毕,却至晚间花非若便向她抗言不愿履行婚约迎聘荀安,此一言便令她暴怒至极,而后那一夜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下了多重的手、说了多狠的话,只是将那通怒火泄罢,她便转身离去将他关在了屋里。

却无多会儿,她甚都还没完全冷静下来,就听侍人报称花非若在屋中不省人事,等她赶回去时才发现,被自己打得昏死过去的孩子已被喉中淤血呛得几近窒息。

而后太医便手忙脚乱的为其引血缓症,她则也心神不宁的守在屋外,却直至此刻她才回过神来,才想起来,从他对自己抗言第一句不愿迎聘荀安开始,她便近乎怒狂的打骂了他近一个时辰。

起先,他还能好好跪着,而她却没有听他半句倾诉,一直将他打得趴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也没停手……

哪怕已过了十年,她每回想起那一夜自己对花非若的摧残,都还是不禁感到心颤,已完全想不出自己当时如何能对亲生骨肉下那么狠的手。

而其实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花非若从没少挨打挨骂——

初袭女态之时,他但凡有一步的仪态不到位,便会惹得她暴怒,进而对他一通打骂怒罚,那时他父亲犹在世,有许多回见她实在下手太狠,便也跪下哀求她放过孩子一马。

到了花非若少年变声时,她不许他大声说话,平日里更不许他轻易与人接触,除却进宫拜见女帝之外,她几乎是成日的将花非若关在屋里,令他没日没夜的修习礼仪朝书……

从小到大,无论她如何严苛、打骂如何凶狠,花非若从没有忤逆过她分毫,却直至迎聘荀安那次,一向乖巧的花非若竟冲她大声抗言,将她气坏了,也就彻底失了理智,下手根本就没计轻重。

后半夜时,花非若的情况更入险境,梁笙给他灌下了几碗汤药,他却都因窒息难咽而吐去了大半,而后又行针引脉,如此一直忙碌到了次日清晨,才勉强稳住了他的症况,而后更是修养了月余,花非若的身子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那一夜我确是将他伤透了吧……这孩子……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往思里留下的悔憾又在花栩心中扭起一番痛楚,却无可奈何的只能化作沉长一叹。

-

上尊走后,花非若也因症劫的疲乏稍微睡着了一会儿,却还是在凌晨之际又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非若!”

听见慕辞唤他,花非若睁眼瞧了过去,果见他一面愁色沉沉,想来这一夜也是令他担心极了。

花非若抬手轻轻将落在他颊侧的长发理开,疲惫的眼中仍然为他落下缱绻柔色,“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慕辞急得两眼泛红,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花非若自己也不大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旧疾?

“非若……”

花非若应唤回神,瞧着他笑了笑,便想撑坐起身来。

“你这才刚好,别乱动!”

“没事的。”

慕辞上前去本是想拦他起身,花非若却狡猾的一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美目笑得弯似月牙,又柔顺乖巧的给他递了个请求的眼神,慕辞无奈,只好也捞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扶了起来。

坐起身,花非若便依势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温声在他耳边抚言:“放心,我已经没事了,你也累了一夜了,快睡吧。”

慕辞却将脸埋在他颈间,死命的摇了摇头。

见他似有与自己赌气的意思,花非若又笑着叹了一叹,便轻轻抚着他的发,“再不睡,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听着他竟还能如此没心眼儿的对自己柔声细语,慕辞心里更是难受的紧,便往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花非若吃痛的倒抽了口凉气,便垂下眼来柔声幽怨道:“怎么跟小狗似的,咬人这么疼呢?”

“你老实告诉我,白天在舒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非若作势回想了一番,“嗯……我被气了个半死,结果吵架还没吵赢。”

“花非若!”

慕辞着实是被他气得来火了,而花非若竟还在他耳边笑了起来。

“你还笑!?”

“好好好,不笑了。”

收了笑,花非若又将他在怀里抱紧了些,俯首在他发间落吻,顺便也斟酌了一下言辞。

“我这病……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凶险。”

“这是……病?”

“嗯……”

在女帝的过往记忆里,类似的症状也确实发生过几次……

慕辞直起身来认真的注视着他,仍然有些心神不宁,“这是什么病?何药可医?”

“血溃之症,大约……还没找到什么药能医吧……”

其实“血溃之症”的概念他自己也并不太清楚,早在昨日之前他甚至也还不知道这个病症之名。

至于能不能医,那就更不知道了……

这事想来花非若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却是怕慕辞惦记着忧心,于是花非若还是继续宽慰道:“这症疾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落下了,也许多年没发了,并无大碍。”

“当真?”

“嗯。”

即便如此,慕辞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乖~快睡吧,不然真的要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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