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你当初是不是就这样,迷惑那些长安士族
面容俊俏的青年半蹲在地上,和手掌脏兮兮的男人对视,玩味的笑着,就像方才所言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
裴景环视一周,忽然嗤笑,他长兄至少从未在银钱上苛待过宛侯,那张整棵金丝楠木镂刻的八仙过海桌,普通官宦之家一辈子也用不起。
他见裴恪嘴角流着口水的模样,拍了拍手起身,一步步逼近宛侯夫人,轻声道:“我与魏王待你们还不够宽容么?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纵容娘家圈田,依我看,这些银钱还是留着到地府里头花为好。”
一旁刚抽条的少年出声:“你离我母亲远点!”
裴景顿住脚步,看着那张和裴恪相似的脸,一阵厌烦,难得在心里抱怨了父王几句。
他没那个耐心了,把地上的长剑向宛侯踢了踢,指着那两人。
“裴恪,还记得你母亲死前说了什么吗?”
裴景是个武人,永远做不到他长兄那样隐藏喜恶,此刻拼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些。
果然,裴恪磕磕绊绊道:“记得,记得,让我听二弟的话,记得自己是裴家人。”
裴景看见他这个样子就烦,压抑住不耐,循循善诱:“现在有人借你的名头圈田,毁裴家的名声,魏王很不满意,你该怎么做?”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沾上怒火,沾着泥污的手攥住裴景衣袖,问他:“谁?”
“我方才和你说过了。”俊俏青年笑着指向另外两人,随后瞥了眼那把剑,好整以暇坐下,“开始吧。”
话音落下没多久,便听见长剑刺进皮肉的声音,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
疯傻的人不太可能做到一击毙命,一剑刺穿心脏,暴怒和无意识杀人留下的伤口大多杂乱,又深浅不一。
一剑,两剑,三剑……
裴景眯着眼睛看着执剑人的动作,心中舒了口气,宛侯没有问题。
满身血污的男人走到坐着的青年眼前,略带自豪,像讨赏一般冲他笑。
*
暖阁内,裴执面前一把看似普通的七弦琴,他眼眸低垂,神态宴然,手指微动。
士人常言寄情于琴,闻琴音而知其人,虞听晚先前一直以为他的琴音应当抑扬顿挫才对,至少该带点杀伐气。
没想到是清微淡远,含蓄蕴藉的风格。
她神色有些复杂,想起琅琊王氏的家主曾赞叹魏王世子“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那时裴执作为将帅,比他更早回长安的,是昭示战功的军报。
长安士族像看不见似的,就连幽州血流成河的境况也只霎时激起波澜,此后他们仍旧说他是翩翩君子,文质彬彬。
察觉到听者在走神,琴音戛然而止。
“晚晚在想什么?”
“在想,你当初是不是就这样,迷惑那些长安士族。”
裴执怔住一瞬,陡然失笑,“他们可没资格听我抚琴。”
想明白她言外之意,他嘴角笑意又深几许,“你喜欢我方才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这琴音和你不一样。”
“一切外物都可以作假。”裴执顿了一下,“可我方才没有。”
他看见她,便觉得内心安宁。
如春日独行杏花林,清风拂面,细雨如丝落在鬓发眼睫。
故而琴音柔和。
虞听晚怔住片刻,默默低下头,倒了杯酒递给他,“你喝吗?”
他伸手接过酒樽,指尖碰到她手背,有意无意蹭了一下,一饮而尽,口中顿时弥漫百末旨酒的浓郁花香。
见他毫不犹豫饮完那杯酒,也没说话,静静盯着自己看,虞听晚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没怎么见他在人前沾酒。
“你是不是酒量不好?”
看见她好奇的目光,裴执笑道:“可能么?军中打了胜仗,必然有庆功酒。”
休战之时,那些将军坐在营地里,见着他也会说:“世子不如放下兵书片刻,与末将饮一杯。”
“你们的庆功宴什么样子?”
“他们会通宵达旦的饮酒,有几个凉州的校尉喜欢唱歌。”
虞听晚想象不出他通宵喝酒放纵的模样,“你和他们一起,喝一夜的酒?”
“自然不会,他们知道我不喜热闹,也不会留我。”他垂眸看着身边女子,“我喝几杯便离开,他们也能放开些。”
听他最后一句,虞听晚忽然笑了一声,微微倾身,托腮问他:“你先前做了什么,叫他们连庆功宴都不敢留你。”
脾性再差的主将,至少在庆功宴这天,会格外好说话。
裴执喉咙有些发痒,看着她泛红的脸颊,轻轻抚摸她头发,轻声道:“你喝多了。”
万分笃定的语气。
虞听晚只有半醉不醉的时候,才会拉着他问东问西,或是对他提要求,待清醒后,会比以往更沉默。
她微微仰脸看他,“我没喝醉。”
“你上回也这么说。”裴执语气平静,“之后一整日没和我说话。”
他说完,低头看自己被拽住的衣袖,眼底泛起笑意,“这样好奇?我也没做什么,无非是拉着部下推演战局而已。”
裴执严令禁止将士狎妓,那些部下闲暇时就聊天过嘴瘾,尤其庆功宴,徐友珍总惦记着拖他下水,知晓他不近女色,就大声劝:“世子尝尝就知道了。”
一而再再而三,裴执忍无可忍,让营中武官们挨个去主将营帐,问他们此战胜在何处,若汝等为敌将,最后一次交锋如何转败为胜,答不上的领十五军棍。
那群人被问的冷汗涔涔,裴执定下的战策,他们哪晓得如何推翻,此后再有庆功宴,没人再跟徐友珍似的往刀口上撞,巴不得他快些走。
虞听晚见他说的含糊,微微蹙眉,“只因为这个?”
他犹豫片刻,和她说了来龙去脉,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
“怪不得伏夫人这么讨厌徐友珍。”虞听晚赞同似的点头,“他肯定也对伏巽这么说过。”
“你也讨厌他?”裴执嘴角噙笑,看着她眼睛。
她干脆点头,“哪个女子喜欢徐友珍这种人?”
自己浪荡好色,还总想着拖别人一起,她想想就讨厌。
想着想着,就说出口了。
裴执再一次笃定她喝醉了,若是在寻常,恐怕虞听晚会低声对他说:“我哪能在你面前随意评价臣子。”
他笑着捏了下她脸颊,指了指琴,“我也不喜他,那我们不提这些,你还想听什么?”
“《秋思》、《水仙操》、《不换玉》、《凤求凰》。”
一直温和带笑的男人最后脸色凝住片刻,垂眸道:“《凤求凰》不好。”
“哪里不好?”虞听晚有些费解,这几首都是她擅长的,只是想看一下他的指法。
“我不会这首。”
因为饮酒,她觉得脑中像覆了层雾,也没力气多想,点头道:“其它的呢?”
“都可以。”
裴执双手覆上琴弦,身侧女子靠近了些,眼珠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手指。
外面响起试探的叩门声,是裴景吃一堑长一智,小心翼翼问:“长兄,我能进去么?”
琴声中断。
“就在外面说。”裴执语气平静,“那些流窜的匪寇如何了?”
裴景一愣,想起方才的琴声,琢磨过来道:“都处理干净了,很利落,没有问题。”
“孤知道了。”
待博平侯离开,方才还面色冷淡的男人侧过头看了眼虞听晚,温声道:“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