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大结局(下)
平阳侯早朝前便得了消息,奈何陛下生怕出岔子,在皇后开始腹痛时,便下令不允任何人踏足后宫求见天子,什么事都要等到皇后平安后再说。
虞修昀赶到椒房殿时,瞥见一身玄衣的男人坐在案边,轻轻叩了叩桌案,道:“平阳侯先喝杯茶。”
见陛下这副模样,皇后定然无事,平阳侯舒口气,听见裴执声音平静:“是个公主。”
天子的语气说不上来喜怒,但他在臣下面前本就不愿表露真实情绪。
虞修昀一时摸不准,想起他几个月前就开始物色太子伴读,沉默片刻后道:“陛下有些失望?”
想起女儿红彤彤的样子,裴执顿住一瞬,如实道:“有点丑。”
勉强维持平静的平阳侯神色崩裂,谁家父亲这样说孩子,正当他忍不住想开口时,对面一身玄衣的男人露出丝笑意。
“好在做皇帝,也无须长得太好看。”
虞修昀手一抖,差点打碎茶盏,有些惊愕地看向天子。
“平阳侯不及令尊许多。”裴执神色平淡,丝毫不觉方才所言有何令人惊讶之处,“知道为何那么多裴氏老臣不喜晚晚么?”
虞修昀眉头蹙起,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提这个。
“因为晚晚的父亲是青州虞公明,昔日城阳公主麾下谋士。”裴执轻笑一声,“单凭这点,不算什么,可他做了一件事。”
“他曾写了篇万字长文,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论述天下男儿皆竖子,公主理当称帝。”
虞信放浪不羁,不惧世俗礼法,把那篇文章多抄了份,以一种挑衅的态度,用箭将文章钉在兖州裴氏宗祠大门上。
此事被压下去,唯有当时在兖州议事的裴氏老臣知晓,韦平气得大骂青州虞信是无知小儿,竟敢随意扭曲圣贤书,断章取义。
裴执原不晓得这些,奈何韦平教他《春秋》时,将此事又翻出来骂了遍。
虞修昀也未曾听父亲提及过,愣住许久,恍惚间听见年轻的帝王不疾不徐道:“朕的母亲能割据一方,朕的女儿自然有做储君的资格。”
平阳侯明白了,陛下压根不是商议,只是提前知会一声,“需要准备些吉兆么?”
“你来之前,朕已下令给十三州郡的缁衣卫了。”裴执喝了口茶,“有旁的事需要你去做,往后几年里,平阳侯可能会有些忙。”
*
虞听晚刚醒,便瞧见身边的男人端来杯水,扶着她坐起,轻声问:“晚晚想吃什么。”
她嗓子有些哑,只觉吃什么都行,半点不想说话,眼神往旁边张望了一圈。
裴执反应过来,命人将孩子抱来。
“令卿,她眼睛长得像你。”虞听晚眼睫垂下,凝视着怀中婴孩,“嘴巴像我。”
“是么?”他有些诧异的仔细看了遍,反复对比。
听她这么说后,裴执越看越像,嘴角笑意深了些。
虞听晚抱了半天舍不得放手,“令卿,给她起什么名字好?”
“晚晚觉得该叫什么?”
“那我得好好想。”
裴执伸手捋了下她垂下的发丝,掌心顺势捧着她脸颊,指腹轻蹭着细腻肌肤,低声道:“储君的名字,是该慎重些。”
他喉咙发哽,“我的晚晚,以后再也不要吃这样的苦。”
虞听晚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反应过来后顿住半晌,让宫人把孩子放进榻边摇床,定定瞧着他。
以为她不信,裴执笑了一声,抬手揉了下她头发,“虽说是有些棘手,但晚晚得相信你夫君。”
话音刚落,虞听晚就扑进他怀里,勾着腰的手臂使不上力气,只好身体贴紧些,微微仰面,眼睛像含着水雾,泪花在眼眶里半掉不掉。
裴执低头吻了下她眼尾,端起宫人送来的虾糜碧梗粥,瓷勺递到她唇边。
一碗粥喂完,陡然听见她含糊不清问道:“我睡着前,你是不是哭了?”
一身玄衣的男人顿住片刻,放下青瓷碗,避开她的眼神,云淡风轻道:“不可以么?”
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干脆,虞听晚眼珠像浸在泉中的墨玉,脑袋埋进他胸口,声音发闷喊他名字。
裴执等她后面的话,等了片刻后,反应过来什么,手掌抚着她后背,低声道:“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
摇床里躺着的小娃娃满月没多久,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天子为她的降生而大赦天下。
也不知道她被越级封为长公主,仪同诸侯王,同时拥有青兖的两郡为封地,一是兖州裴氏昔日宗祠所在之地,一是裴旭起兵发家之地。
和姑母不同,她的封号与地名无关,而是“昭阳”。
她在玉牒上的姓名是裴昭,小名扶光。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的“昭”,和她祖父的“旭”字相呼应。
帝后对她寄予厚望,盼着她和古时所有贤明的君主般,如旭日扶光,照耀万民。
虞听晚看着她,方才还沉睡的婴孩睁眼,伸手握住她小指,咧开嘴笑。
四目相对,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有人站在身后,手指轻轻摩挲她后颈。
“谁把窗户打开了?”裴执蹙眉道。
“我让宫人开的窗。”虞听晚语气轻缓,“你不高兴了?”
“没有。”他连忙否认,长眉舒展,“我怕你冻着了。”
虞听晚终于忍不住了,“宫人都觉得外头热,怎么会冻着?”
她这一个多月只能在椒房殿待着,哪怕裴执把奏折搬来整日陪她,也让她闷得慌。
分明太医都说皇后可以出去走走,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见她心情不佳,裴执坐在她身边,把人搂进怀里,软下声音道:“阿颜说过,你先前体弱,最好休养够百日。”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脸颊,压根没多什么肉,忍不住道:“得多补补。”
“休养又不是不能出门。”虞听晚抿着唇。
裴执见她心情不佳,低声道:“等过几日,我陪你出去散心。”
虞听晚只当他随口哄自己,打算等他上朝,自己去沧池边喂鲤鱼。
近来天热,她总觉得困乏,每日醒来都能瞧见榻边的男人十分悠闲的坐着。
她压根找不出时机撇开他。
见榻上人瞧见他一脸失望,裴执慢悠悠开口:“晚晚,我们今日出去赏花。”
按照他的安排,近三年会有层出不穷的“祥瑞之兆”,为立储造势。
单是这个月,长公主的封地便有人献上双色牡丹,现下就养在太液池上的蓬莱山。
待轿辇在太液池的木桥旁停下,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万分自然地伸出手,打算将眼前女子抱起。
见她没有推脱,而是顺势勾上自己脖颈,裴执走到半途,笑了一声:“晚晚现在不怕史官了?”
他今日并未刻意屏退那些随从,还以为晚晚会不乐意,说这样不好。
虞听晚闻言,脸颊泛红,轻声道:“令卿都不怕,我自然无惧。”
坐在蓬莱山的亭子里,刚好能瞧见那株双色牡丹。
虞听晚多看了几眼,身边的男人伸手就要折下,她连忙摁住他手腕。
“你既然喜欢,簪在发髻上就是。”裴执看着眼前人如云乌发,深觉多一分装点都是累赘,这花配不上她。
“花开的好好的,你非折下做什么。”
裴执见她的确不想要,默默收回手,陪着她在三山闲逛。
她轻如云雾的裙裾摆动,其上莲纹如在水波中晃荡,紧挨着男人的玄色衣摆勾缠。
虞听晚侧过脸,抬眼刚好对上他视线。
被近乎灼热的目光盯得耳根发烫,她顿住脚步,刚好站在一株梧桐树下。
“令卿,你先前好像说过,想和我一起种棵树。”
原本嘴角含笑的男人神色凝滞,他的确说过此话,但不止这一句。
裴执轻咳一声,“我怎么不记得了。”
见他这副模样,虞听晚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你说现在种下,往后做成棺椁,百年后你抱着我躺在里面,倒也不挤。”
她记不清缘由了,似乎因为在桓府时和桓二公子多说了几句话,被他瞧见了,当时神色还算淡然,夜里抱着她就开始喃喃说些死后的事。
虞听晚想起就有些恼,看着他道:“你以后嘴上能不能有个忌讳,别总想着死后怎样。”
“好。”裴执凤眼微垂,“晚晚莫要气了,我那时没想过你肯和我一起……像现在这样。”
她抿着唇,往前挪了半步,近到胸前紧贴着他,仰起脸能清晰瞧见他喉结处那颗极小的痣。
“令卿,植树可以,棺椁就算了。”她眼里好像有春水潋滟,“就梧桐如何?”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裴执呼吸有些急促,一手扣紧眼前人的腰,喉咙发紧:“好。”
他又问了遍:“晚晚,真的不会后悔么?”
知道他指的不止此事,四目相对之时,比耳畔春风还柔和的女声响起。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