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海上生明月
筵席俱备,醇酒醉人,“婠漓”与他们二人推杯换盏,面上无异,心中却惘然。
方才那株巨植给她的感觉太过殊异,照理“她”常来此处,对其应不陌生,但那种初见之感令她生出了莫名的悸动,甚至比见到风烆更加心海激荡。
以羲华的性子,哪怕她忘却前尘自身 ,无端被裹入前代的爱恨情仇之中,她亦不会被这幻境困牢思绪,甘心做一只牵线木偶,只跟着剧情走,而枉顾自己的内心。
换言之,既然察觉到了异样,她便不会轻易放弃,非要抽丝剥茧,一探究竟。
其实,不止是她能够拨开迷雾,在场的其他二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虽然被魇珠之幻境所困,多少,总能发现些端倪。
即便被原主的脾气秉性牵着鼻子走,个人的本性,终究还是渐渐冒出了头来。
尤其是“井旷”,此处幻境为真实的他所织就,自然对这替代自己,经历过往之人分外在意,他亦想看看,若是换个人来重历,是否会做出他当初同样的选择。
事至如今,他亦心有懊悔,觉得与婠漓之间,由倾心相恋沦落至夫妻成仇,他有过在先。
可惜,往事已如石刻,因伤而破裂的心,即便愈合了,仍有道道伤疤,他们……已经不可重头来过。
但九韶乃是万年以来,只肯屈居禹疆之下的人物,他的心智之坚,并非一个因爱生恨的井旷可以左右。
所以,他不想按常理出牌,便不足为奇了。
宴罢,“井旷”对“婠漓”直言相告:“在下前来,除了婚盟,亦有事相求。”
“婠漓”倒不曾意外,她早有所料,毕竟她有自知之明,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德行可以令素未谋面的少主殿下未见倾心,亦不认为北幽海有这般大的面子,可以令少主亲往求娶。
如果说图的不是她这个人,那必定是另有异宝,是北冥海都需要的。
以她的见识,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
所以她安安静静的,仰着头等他说。
“井旷”不是个爱卖关子的性子,直言道:“北冥的海眼生异,恐无法延续水族未来、蕴养亿万万生灵。是以父君欲借你我联姻之事,以北幽救北冥。海眼,此便是我这番亲身而来的目的。”
“婠漓”听了,秀眉一蹙,很快便想到了一件事:“我北幽海局促,远不及冥海吞山河、纳百川,水族共拜。海眼想必也难堪大任,救得了那偌大海域。君上与少主,是否太看得起我们北幽了?!”
她说完,自己先愣了片刻,脱口又道:“不对!我什么时候如此忧心家国了?这似乎……不是我的格局……的吧?”
一旁的“风烆”凉凉道:“的确不是,我印象之中,公主殿下是个看脸的恋爱脑,且最喜移情别恋,除了花前月下,便连这北幽海有多宽,治下子民有多寡,一概不知,一概不闻。如今见了这般风姿卓绝的少主殿下,没有头脑发热径直扑上来已是难得。还能如此忧国忧民,真令在下惊骇!”
被他如此抢白,若是此时的婠漓真是他口中那个婠漓,大概不是被气红了脸夺路便逃,就是恼羞成怒将他胖揍一顿。
但千多年来,羲华已炼出了无与伦比的脸皮厚度,即便此时不记得自己是谁,又被原主的脾性影响心智,她那不驯之心还是压倒了小公主那过剩的自尊之心,不怒,反笑道:“能直言说得出这番话,阁下定然不是那个寄居北幽、仰人鼻息的风烆殿下。你不妨说说,你是谁,我是谁,他……又是谁!”
“井旷”听了,有些无奈道:“虽然你我三人皆有感此处是幻非真,这般早便揭破真相,是否有些鲁莽?幕后之人若因此羞恼,岂非将二位置于险境?”
“婠漓”与“风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为何是我们置于险境?阁下瞧不起谁呢?!”
“井旷”一怔,笑道:“是在下失言,有过当罚,这一杯便算是罚酒,我干了!”
说完,他将面前满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以示诚意。
三人相视而笑,如今此景,似曾相识,又久远得如同隔世。
好了,既然将一切摆上了台面,那便该好好筹谋,首先,总要了解这幻境关窍,方可破局。
“婠漓”提议,出海看看,或许可有所斩获。
“风烆”与“井旷”二人自然无有异议,纷纷跟着她浮出海面。
他们所选的出海之地很奇妙,正是这繁花阁那株巨植的顶部,顺着绚烂的银光一路游上了海面,他们三人惊奇地发现,这株巨植竟然一路向上长到了距离海面不远之处,一根枝丫甚至探出了碧波,弯出了一个奇异的弧度,犹如一座小小的拱桥一般,引来了飞鸟徜徉,群鱼戏舞。
一尾一尾的小鱼将那根枝丫当做了“龙门”,纷纷弯曲鱼身在那根枝丫两端跳来跃去,溅起了尺高的水花,生机盎然,极具活力。
伴随着此景,一轮满月自水天相接处升腾而起,大如轮毂,光泽如镜,清晖万千,令人见之心喜。
随着那月光在海面上铺展开来,那根探出水面的枝丫蓦地抽出了花苞,“啪嗒”、“啪嗒”的几声轻响之后,几朵淡银色的花朵在枝头绽放,清婠怡人,与月光交相辉映,令坐在一旁石礁上的三人尽皆注目。
“婠漓”是女子,最爱这些娇俏的东西,忍不住出手拂了拂那些花朵,一滴从花蕊中沁出的花露便沾在了她柔白的指尖,晶莹成珠,任凭她怎么抚摸弹动,都不曾从她的手上坠落。
三人都是鲲鹏一族,控水术皆使得炉火纯青,起初,“井旷”与“风烆”都以为她是喜欢这露珠,才以控水术留在自己的手上,但看到她渐渐蹙起的眉头和满怀狐疑的眼神,他们也觉察出了异样。
“婠漓公主,出了何事?”“井旷”此番的个性不同于九韶的清冷,居然有几分暖,竟会主动开口关心他。
“婠漓”却顾不上这些,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她霍然起身,将那露珠用力向前方的水域一甩。
“风烆”和“井旷”亲眼所见,即便她这般行动,那露珠竟仿佛长了手脚一般,牢牢贴着她的手指不放,圆滚滚的身体上泛起一道道流光,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个正经的水滴,竟如同个小精灵一样,抱住了它喜欢的“大腿”不放。
“婠漓”倒没被这可爱的小东西蛊惑,见此反被激起了更大的好奇之心,唇角一勾,十指拈起,结印施法,从海洋中汲起了一股水流,将手上的露珠裹了进去,然后双手向下一切,水流带着它轰然砸在了海面之上。
“风烆”不解,方“哎”了一声,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水流带着露珠落下之地漩出了巨大的水涡,水声哗然,顷刻间便壮如龙卷,扬起的水线如同急雨,抽在海面上,先前那些“跳龙门”的小鱼们一哄而散,仿佛十分惧怕此处蕴含的力量。
水面巨震,连同这块礁石也颠簸起来。
幸而三人都是水中的王族,并不惧怕惊涛骇浪。
很快,从漩涡中升起了一颗合抱大小的水球,纯然无色,其中却氤氲着惊人的水汽,灵气逼人。此球一出,好似这一片水域,乃至苍穹的气运都疯狂向其中涌动,令人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井旷”见多识广,又为此而来,自然第一时刻便察觉到了此物的来历,一向镇定如他,此时也不免惊呼出声——
“海眼!”
“海眼?!”
“婠漓”与“风烆”对视一眼,眼神中除了不可思议,更多的则是一抹凛冽。
海眼出世,绝不是什么好事。
前面说过了,海眼是海洋的命脉,之于一片水域,意义非凡,不可言喻。
“井旷”在见到这枚海眼的刹那,终于明白,此代水族君上,他身上这具躯壳的父君,为何一定要他来换此物。
北冥海的真泉渊中,他曾亲眼所见,属于北冥的那枚海眼已经垂垂老矣,污浊不堪,不但失去了净化水源之力,反而为了自身的生存,不断地吞噬着冥海的灵气,若非需以此物镇压浩瀚海洋,恐怕水族早已将其毁灭不及了。
北幽海虽不及冥海深阔,地位尊崇,要向王族称臣,但终究庇佑一方子民,此海眼,必不可有失。
此时,“婠漓”身为幽海嫡公主,对此负有天职。但此事突发,她正在思量对策,孰料那海眼成精了一般地向她猛扑而来,一下子投入了她的怀中。
“婠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