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六族皆有其职
“风烆”惊讶于天后的敏锐,但既然机会来了,自然要牢牢把握。他依言照做,解除了混元珠对自己的伪装。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应羿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视作小隐秘的妖族朋友摇身一变,成为了带着纯正神族气息的陌生人。
“鲲鹏……”天后亦是沉吟,如果说先前那只名叫婠漓的水妖有私通暗害神宫仙子之嫌,如今他们的真实身份揭露出来,倒是显得贵为六族之一假托妖身潜入昆仑是更别有居心了。
而且,鲲鹏身为水族之首,潜入瑶池只是为了私会个妖族,为此还不惜杀人灭口,将事态闹得如此不可收拾,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风烆”通透无比,立刻明白了天后此番沉吟为何,立刻下跪陈情,请求天后屏退左右。
念及应羿年纪尚幼,不应过多牵涉权谋之事,天后本欲命他一并退下,但他却执拗非常,大概是觉得自己被诓骗了心中愤愤,宁可忤逆天后意旨,也要耿着脖子留在殿中,口中还老成道:“这水妖……这鲲鹏是孩儿招惹来的,倘若真害了尺玉姐姐,孩儿难以独善其身,娘娘便恩准孩儿一道听一听,也好决断。”
天后知道这孩子执拗,且经过这几天观察,知道他曾当真是将这二人作为朋友,对他此时的心情算是感同身受,便默许了。
于是,“风烆”得以完完全全的,一字不漏地将幽海血难的始末送入了该听之人的耳中,既没有趁机添枝加叶,又没有夸大其词,只是隐去了阿霂的存在。
将这一切说完,他一直悬在咽喉处的心终于缓缓落地,满身的疲惫透体而出。
奇怪的是,帘幕后的天后竟然沉默无声,一旁站着的应羿竟然也一声不发,若不是看到他脸上的激愤,“风烆”险些以为,自己与“婠漓”冒着如此性命的危险所做的一切尽皆徒劳。
——应羿不是不想说话,他小小年纪控制不住情绪,早便义愤填膺地想拍案而起了,奈何天后早有准备,令人给他施了定身咒。
不能动不能言,只留了耳朵和脑子。
而在天后看来,此事的确太过耸人听闻,她如此稳得住,不过是她不知该如何表态。
说起来,三界本该天帝与天后共治,所谓天地共主,帝座之上二人临朝之景屡见不鲜。但也不是哪一任天后都会行驶此权利,就譬如她吧,因为不喜俗事,一心只扑在灵花异草之上,嫁来神宫几近一千年了,六族议事的凌霄殿她连踏足都未曾踏足过。
但这不代表她会视滔滔血海于无物。
“你所言之事,我会向天帝陛下陈情。但尺玉与婠漓之事尚有疑点,委屈你暂待房中,非有实据不得出。”天后对“风烆”道,后者倒也知趣,知道此事急不得,唯独担心“婠漓”,但此情此景之下他也不能多言什么,只得俯首行礼,在天兵的“陪侍”之下回了房。
天后亲自解除了应羿的定身咒,待口中僵直的舌头方一能动,应羿便再也忍受不住,连珠炮般地向天后发问。
“娘娘!游……不对!幼……那个什么海来着的血案您真的不管?那般多的杀孽就白白放过,孩儿不服!”应羿梗着脖子道。
要是他没长这张包子脸就好了,义愤之情便能更真诚些,可是这样莫名多了许多喜感,幸好这殿中没有旁人,否则,非得嗤笑他出声不可。
小小年纪妄论政事,天后也没对他着恼,只对他招了招手:“来!”
应羿脸上顿时明媚起来,他跑过去撞开珠帘,一下子伏在了她的膝头之上,看这熟稔程度,平素没少这般撒娇。
天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心道手感真好,她亲生的两位神子便很少如此亲昵,她常以为憾,不过有这个小人儿在,倒是激起了她许多为人母的保护之欲。
“我知道你同情幽海的遭遇……”
应羿暗暗记下——原来是幽海啊。
“但你可知,六族皆有其职,伏羲氏司三界之灵,轩辕氏掌四时之序,神农氏辖植属木源,凤族遨游九天,鲲鹏潜于深海,麒麟驯服走兽。而天族呢,你觉得是什么令我们站在了六族之顶,高踞帝座,令六族向天帝陛下俯首之时,不敢生出贰心,不敢叛逆犯上?”
应羿还小,又从未向往过那天帝之位,这些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加以思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后也没等着他的回答,摸了摸他的头道:“对于帝座上的那位而言,六族各安其职便是他最大的职责。只要水源不生大乱,三界九成水族可安天命,至于剩下的那一成是否要为之牺牲,非神宫可堪插手之事。”
应羿似懂非懂,但他对“风烆”和“婠漓”的好感先入为主,方才那被诓骗的怒意早被他们的悲惨遭遇所彻底消融,自然是站在他们那处的。
“娘娘,孩儿不懂!孩儿只是觉得,那冥海失了海眼,应是那冥海水君倒行逆施,被天道所惩,合该他们冥海受难,他却牺牲了旁人,岂非是无德无义之举?父帝若为了六族有序而包庇他们,如何向死去的万万幽海水族交代?”
天后的手一顿,心中无奈——这孩子,虽然心怀正义,可这言辞太过犀利了些,若被有心人知道他这般议论天帝,即便他身为神子,亦难逃责难。
“罢了,今日我便与你细讲一讲这其中的利害。幽海之难事涉亿万水族,看起来血债滔天,但实际上……”
天后娓娓道来,应羿虽然只听进去了大半,却也有了计较,乖顺地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
“嗯。乖!”天后很近人情道:“你既与风烆相熟,便准你前去探望,但他们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你莫要太过偏袒,以免遭人议论。”
“是!孩儿记下了。”
应羿退下之后,这瑶池的神侍长,亦是天后最心腹的神侍尺素端着一方昆山玉盘进来,其中用瑶池水中养着数朵折枝莲,她小心翼翼地端放在了天后的案头。
天后见到那一盘盛放的莲花,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她数千年之久,情同姐妹之人。
尺素此举乃是试探,根源在于尺玉。
尺玉是她唯一的妹妹的女儿,她们姐妹昔年同为天后的侍女,只可惜妹妹因护主而韶华早逝,只留下这个孤女在她身边长大。
过往之事已散入尘埃,即便她的妹妹是为天后而死,可为主尽忠乃是本分,她从未敢替妹妹居功。但天后仁慈,素来对她与尺玉多加照拂,她感怀在心,对天后一向忠心不二。
但如今,她唯一的亲人生死未卜,尺玉若生,也定然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且多耽搁一分便愈危险一分。却因化神丹之故,天后的心意似乎已经对那只鲲鹏有所倾斜。她心急如焚,为救尺玉,不惜以折枝莲花试探天后的心意。
天后爱莲,却从不欲采折以亵玩,神宫上下尽人皆知。
如今尺素此举,无疑是极大的僭越与不恭,这么说吧,若是换了旁人,即便仁善如天后,亦不会轻饶。
但眼下胆敢如此冒犯之人是尺素,念及旧情,天后本不想过于苛责。
谁知尺素步步紧逼,跪地道:“奴婢知道娘娘爱莲,特意去事发之处的莲池查看,见这些莲花都有所损伤,忧心它们不得长久,擅自做主将其采下,惹得娘娘不悦,是奴婢之过。”
天后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抚摸着一朵朵莲花。
尺素察言观色,咬牙心一横道:“娘娘垂怜这些花草,也请垂怜奴婢一腔爱幼之心吧。”
句句不提尺玉,却句句都在提尺玉。
天后终于有所反应,她幽幽道:“即便是我,也无法令落花返还枝头。这世间之事,哪怕身为神只,亦有很多都无能为力。但有些事,哪怕你不说,我亦会尽力。”
尺素听完,半是惶恐半是感激,连忙叩首,口中连连称罪。
“至于化神丹之事,我就当从未知晓。若能寻回尺玉,你便带她回邛及山吧。”
尺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将头重重叩在地上,痛陈自己的忠诚,祈求天后收回成命。
天后一向心软,以往手下人这般痛哭流涕,她早就开恩应允了。但此番尺素公然挑战了她的底线,她无心包容。
但尺素就是吃定了她会妥协,还欲说什么。天后只觉得心累,不再多言,挥手命她退下。
尺素只好闭嘴,擦干眼泪起身,视线回转时一片晦暗,隐约有火光跳动。
这下耳根终于清净了,天后以手支颐思索了片刻,以法力捏了一只小小的蜻蜓,放飞至空中。
迎着日光,灵光汇聚而成的两对透明的膜翅上焕出虹彩,蜻蜓折身在她的指尖绕过一个半圆,飞出殿阁,须臾便不见了。
与此同时,天帝的案头一点灵光乍现,虹光一般的蜻蜓轻灵地拢翅落下,停在一杆玉笔的顶端。
天帝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温柔地笑了笑,向蜻蜓伸出了手。
仿佛受到召唤一般,蜻蜓飞起落于他的掌心,纤细的触须轻轻震颤,化作虚无,一张同样由虹光凝成的书简缓缓展开。
传书已至,天帝一目十行看完,视线留在落款处的一处小字上。
那里只有一个小字,是个古篆的“妻”字。
这是天帝与天后之间的约定,二人分离时常以此寄书,算是个小情趣。
天帝唇角勾了勾,却很快又被他压下,眉头微蹙。一旁的神侍见状,凑趣道:“天后娘娘可是给陛下出了什么难题?”
天帝头痛般地抚了抚额:“倒真是难题。”
与此同时,昆仑半腰,一片雾霭茫茫间,绝壁飞鸟难渡。
“婠漓”悠悠醒来,只觉得脖颈处疼得如同火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