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间言语最诛心
九韶对偷溜下界出来玩却不带他这事似乎毫无怨念。也是,第一次会伤怀,第二次会不忿,第三次第四次……也就麻木了。
千年前他刚成为羲华殿下的伴读时,神界各族人人都说他脑子坏了,选谁不好,非要选一个末流的皇子,有离澜神妃那个乡野来的娘,整日茶里茶气,除了争风吃醋就是挑事作妖,能有什么出息。
彼时他还小,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每每听到有人这般议论,义愤填膺之下,总要炸毛做出些反击。
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了羲华。
后来时间久了,他发现就连羲华自己都不甚在意那些蜚短流长,这位殿下就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对所有鄙薄和轻视都忽略不见,自顾自地找自己的乐子,活得潇洒恣意。
说好听点是没心没肺,说不好听的,就是咸鱼一条——我管别人如何如何,我独自美丽就够了。
开始的时候他觉得羲华此人实在可恶,凭什么大家都要守着礼教规矩,日日学习那些诘屈聱牙,过得苦哈哈的,独他一人这么悠闲自在,每天都开开心心,不见丝毫烦恼。
为此他专门牺牲了自己可怜的一点课余时间,偷偷跟了这位神子一个月,就是为了弄清他如此快乐的秘密。
但一无所获,明明他文不成武不就,课堂上日日被夫子树成反面教材,他却依旧我行我素,那些教训如过耳云烟,从不走心。
若搁到他自己身上,但凡一丝一毫的失误,别人不说,他先得懊恼的吃不下也睡不着。
后来,羲华身边又多了一个井焕,和他一般无二的跳脱不恭,两人臭味相投,很快便焦不离孟不离焦,日日厮混在一处。
明明都是伴读,倒贴上来的就是没有自己选来的香——这是羲华的原话。
传到九韶耳中时,出离的愤怒燃尽了他的神智,于是他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件出格之事——他要与羲华和井焕单挑,以实力定胜负。
他正式写了战书,依礼送到了神宫和鲲鹏族。这两人倒是应战了,虽然背后嘲笑他太过古板,但是不应战便是认输,羲华和井焕纵然再视名利为粪土,也不能忍受不战而降,沦落成神界的笑柄。
那一次的比武结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虽然是一对一单挑,但九韶连战两场,自然有些吃亏,但他依旧赢得毫无悬念,算是给自己争回了一口气。
可是,那一战之后,羲华和井焕便更对他疏远。碍于伴读的身份,虽然很多时候三人同进同出,却貌合神离。羲华在人前还能勉强给他面子,人后却是能躲他多远,就躲他多远。
——这也就是为何羲华的真实身份井焕知道,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眼看三人这友谊的小船尚未启航便被自己的一番做作打的稀碎,九韶只觉得自己心里堵着一口气。
后来,神魔大战后先天帝神陨,羲华被推上帝位,他被委以重任,日日奔忙,便更与他们渐行渐远了。
看着愈发咸鱼的现任天帝陛下,以及挂着个虚衔的近卫军井统领,九韶这才明白,自己是嫉妒了。
嫉妒他们的我行我素,嫉妒他们那不为外物所动的,单纯质朴。
想通了这一点,他反倒释怀了。不带他玩就不带吧,他自己跟上就好了。
如今他隐匿身形坐在他们身边,热闹的烟火气息热烈蒸腾,一向寒暑不侵的神体仿佛也感知到了冬日的凛冽和热汤的温暖,心渐渐的柔软起来。
羲华和井焕可不知道他那千年不动的石头心如今生出了这么多波澜,他们还在自顾自地在聊自己的。
井焕像是来煞风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我说,”他拐了拐羲华的胳膊:“今天殿上的事,我都听说了。”
“噢,消息够灵通的。”羲华心不在焉地应道。
“虽说入赘魔界是有点屈辱,但丢的是神族的脸面,你不必太在意。你考虑考虑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离开神座,以后你便再也不必被三界这些扰嚷之事所累了。”
羲华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些,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好办法,我这个牛不吃草强按头的天帝何必在乎神族的脸面。我去了魔界,便可名正言顺地离开这冰冷的神座,从此自由自在,像匹脱缰的野马。”
“但是,我已然是神族硕果仅存的神子,日后我跟着魔界姓,这天帝的位子又会花落谁家?”羲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盯着井焕,一字一句说道:“我还记得,是谁第一次跟我说——反正你也不喜欢做天帝,入赘魔界是个好主意,正好换你一个哥哥回来顶班。”
“井焕,事到如今若我还不知道是谁在坑我,便是真被人当猴耍了。”
井焕的漫不经心僵在脸上,慢慢变成了苦笑。
“井焕,我不想深究这背后的沟连与利益,我只是心很痛,你明白吗?”
“我……”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我体会到了。”
“我没有……”
羲华又故意打断他的话,自己悠悠道:“你和九韶,虽然一个平日总嘻嘻哈哈,一个把苦大仇深铸在了脸上,但在我的心中,你们都是我最亲最近最信赖的兄弟,如今你们却合起伙来逼迫我。”
杀人不过头点地,世间唯言语最诛心。
而且,这话对九韶的震撼远比井焕要大的多。
他是真没想过,羲华待他之意竟与井焕一般。他还以为,羲华早就厌他烦他,巴不得他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凤族和鲲鹏族,不,应该说是神界各族的那些勾心斗角是各族的事,他与井焕虽然并不像羲华以为的,合起伙来逼迫她,但到底,他们并不无辜。
他们首先是一族的少主,是万千族人仰赖的未来,其次,才是羲华这个人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