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笑靥蛊
话虽如此说,但她心里明白,井焕闹这一出,绝对不是为了偷懒。若真是,能顶着那脏污发臭的布巾假寐这么久——她敬他是条汉子。
果然,井焕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条布巾抓下来远远地扔到了一边,一面拼命喘气一面道:“熏死我了,这味儿,像是在褥热的天里沤了三天。羲华你快来帮我闻闻,我身上是不是也馊了!”
若是往常,羲华这个损友定要捏着鼻子好好嘲讽他一番,但眼下她与他半斤八两,一路走来汗都干在了身上,如今又在这低矮闷热的土屋里呆了半日,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不耐烦道:“馊了便忍着!你快给我说说,你一直装睡是为何?”
井焕闻言神色一凛,道:“原来你也察觉到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羲华问:“如何讲?”
井焕道:“我情况比你好一些,并没有晕的人事不省,被送到这里的路上听到他们喜滋滋地交头接耳,说——咱们是送自己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感谢龙王爷让他们不用献祭自己的儿女……云云。”
羲华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献祭。
“他们?他们是谁?”她问。
“方才那名老妪,三四个少年,还有几名老者。”井焕回忆着自己听过的那些声音,道。
“这么多人,那位婆婆果然说了谎。”羲华沉吟着:“依你所见,他们是要把咱们献祭给谁?”
井焕无所谓道:“无外乎是些恶妖邪魔。嗯……他们提到了龙王爷,此地大旱,莫不是要给龙王献上血牲,以求得甘霖?”
“唔,有理。”羲华深以为然:“我先前从一些野史志怪上读过,凡人愚昧,以为天灾是九天所降下的神罚,须得献祭宝贵的东西方可求得谅解。而这所谓宝贵的东西,便以贞洁无暇的少男少女为最。”
井焕瞪了瞪眼睛,一掌拍在身侧的门板上:“果然愚昧!难道我等神只在他们眼中,便是这般残忍嗜杀,竟需用可怜的凡人少年的血才能取悦的吗?!”
羲华有些惊奇地望着他:“你这般义愤填膺,是不是把自己代入进去了?”
井焕滞了滞:“倒也不是我,所谓龙王不过是凡人臆想,天下水域皆由我鲲鹏一族执掌,我叔叔便是现任的水神。他那人虽然荒唐,可也没让凡人做过这等残忍之事。”
“所以,若不是这些凡人当真愚昧,便是有人假借神之名义,荼毒苍生。”羲华总结道。
“会是谁呢?”井焕不免好奇,毕竟这般行径有辱他们鲲鹏一族的声名,他多少也有几分探知之心。
“想知道那还不简单,既然他们想让你我替代他们的儿女去“献祭”,我们不妨便帮他们一把,趁机把那幕后的妖魔揪出来。”
对于羲华这喜好冒险的性子,井焕有些头大,他给这满脑子“为民除害”的热血少女泼了盆冷水:“人家都要把你卖了,你还给他们数钱呢。别忘了你我现在可是一点法力都没有,若当真碰上什么大妖恶魔,咱俩岂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菜的!听我的,这里的事咱们别管,赶紧跑路才是正经。”
羲华“哼”道:“我现在是没有神只之力,但不代表我没有一颗神只之心,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少男少女白白丧命。这个忙你不帮,我帮!”
“行,姑奶奶。”井焕无可奈何道:“你要是还认自己有神只之心,那便把“神驯散”的解药吃了,如此遇到危险还能自保。”
羲华一脸“我才不上当”:“我不要,你若担心你自己吃。不过,我提醒你啊,擅动法力可是极其危险的,万一被天上察觉,可是要被抓回去的。”
井焕不服气,仍与她争辩:“如此说来更应该你吃。禹疆既然肯放你走,便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用法力比我安全的多。”
羲华摇了摇头:“你忘了九韶。”
井焕“……”确实把他忘了。
羲华幽幽道:“他有我的发丝在手,我若是缩着脖子乖乖当个鹌鹑,他想寻到我便要费一番周折。但我若动用法力,灵力外泄,岂不成了现成的靶子。”
“你也不行我也不行,听我一言,还是别做如此危险之事了。”
“不行,要走你自己走!”羲华怒道,起身去拉关合着的门扇,想把他轰出去,奈何一连拉了几下,都没有拉开。
她狐疑地用力摇了摇门扇,听到沉闷的铁器打在木门上的“哚哚”声——这门,应该是被一把大锁锁住了。
她又去试试了窗子,发现竟然在外面被栓住了。
难怪这屋内闷热异常毫不透风,白日里也要点着呛人的煤油灯,才有些光亮。
其实若是普通人,这些异常早便应该发现了,但羲华和井焕天神之躯,目力远超常人,竟然一直没能注意到。
井焕抱着胳膊,在一旁凉凉道:“此等愚民,真不值你为他们如此犯险。”
羲华也觉得心寒,但还嘴硬道:“值不值的再议吧,现在咱们是脱不了身了。”
井焕:“唉!舍命陪君子吧。”
过了些时候,锁死的屋门被打开了。仍旧是那名老妪,捧着两套鲜红的衣衫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老者,手中托着个糙木托盘,托盘上是两碗清水,一碟黑黄的杂面饽饽。
“阿羲姑娘,阿焕公子,招待不周了,快来用些晚膳,吃饱了,一会儿好上路。”老妪笑的极为瘆人,看他们的目光,就如同看供桌上的祭品一般。
羲华佯装没听明白她的话:“上路?婆婆难道不想收留我们兄妹二人,想要连夜把我们轰走不成?”
老妪一愣,随即顺着她的话笑道:“姑娘莫恼,敝村贫穷,如今又缺水,实在怠慢。姑娘和公子多少用一些,明日再走也使得。”说完又把手中的衣衫放在床上:“姑娘你们的衣衫有些脏污了,如果不嫌弃,可先换上这些,老婆子连夜帮你们浆洗了,明日好换上。”
羲华看了一眼那衣衫,见料子粗糙,缝制手艺也十分马虎,但颜色却极其鲜艳,殷红如血一般,像极了凡人大婚的喜服。
她不动声色,故意问道:“婆婆不是说缺水?连日常饮用都是缸底儿,又哪来的水给我们浆洗浣衣呢?”
“这……”老妪不能自圆其说,张口结舌地立在那里。
井焕与她配合十分默契,大声道:“小妹,莫要对老人家无礼,这位婆婆乃是一番好意,我们理当谢过。”
说完,他对老妪施了一礼:“听小妹说我们兄妹二人乃是婆婆亲眷所救,在下在此谢过。”
老妪扭头与那个老者交换了个眼神,堆起笑道:“公子客气。你们中暑方醒,应是口渴了,快饮些清水润润喉咙。”
说完,对老者道:“老头子,快把水端过来。”
老者却有些犹豫,迟迟不动,眼中似是有些不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心疼那两碗水。
老妪布满深纹的嘴角耷拉下来,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头子,你聋啦?”
老者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把水一一端给他们。
羲华与井焕便接了,那粗瓷大碗中的水表面看来清亮干净,但在他们的眼中,却清晰可见其中游弋着一条条比发丝还细小的虫豸,犹如戏水的孑孓,看上去殊为恶心。
且那虫豸虽小,却依稀能看到头部略略膨大,长成了一副笑脸的模样,古怪的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羲华与井焕强忍着胸口的翻腾将碗凑到唇边,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浅浅地喝了一口。
水中的那些小虫子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不入流的手段,一旦进入人体,便会顺着血脉逆行,一路游到脑子里,然后在其中寄生下来,约莫几日便能将人脑变成一滩浆糊,宿主虽然不会死,但被这小虫子的主人控制,成为他或她的傀儡,自此便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神躯虽然会在这种虫子入体的第一时间将它们烧掉——此时羲华便感觉到顺着那口水进入自己体内的虫子在哀鸣,她体内的每一滴血对于它们而言都仿佛是剧毒,这些被淬炼过的虫子明明不是活物,但被消灭的不甘却是真真切切响彻耳迹的,令她顿时毛骨悚然。
正常情形下,这虫子进入血脉会分泌出些致幻之物,令人在极度愉悦的感觉中慢慢睡过去——这一点倒是好处,可以避免宿主被吃掉脑子时的剧痛折磨得痛哭哀嚎,身体扭曲。所以,服下这些虫子的人由生至死都是微笑的,所以这虫子便得名“笑靥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