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就是看脸的
翌日,九韶眼窝下略略发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冰冷勿近的气息,出门来到了客栈大堂。
井焕正在欢快地用早膳,捧着一碗粥吃的津津有味,如今他形如凡人,反倒比有法力在身时更能品尝出食物的滋味,最简单普通的一碗白粥都觉得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有一种热乎乎的满足感。
画扇的真身被他放在手边,妖魂形态的小人儿坐在扇柄上,托着腮看着他吃,双眼含笑。
别人看不到她,九韶却把那一抹笑意看在眼里,见井焕吃一口便和她聊一句,说到开心处还要哈哈大笑。
落在旁边的凡人眼中,便是一个俊秀公子对着面前的白粥自言自语,时不时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相貌了。
九韶心底,没由来地泛起了一点点酸意,想起和羲华一起吃过的饭,还是那次从神魔交界的灵潭中出来,他们意外换了身,羲华用他的身体打了野兔,二人围坐火边,幕天席地,吃了他生命中的第一顿烤野味。
且还是用她的身体吃的,大概是她的唇舌和味蕾格外适应这种烟火气息浓厚的饮食,他第一次吃出了幸福之感。
后来在魔界,画扇招待他们倒是用心,别院中从不见那些气味形状古怪的魔界特产食材,多是一些来自人间的东西,唔,就是近几日来,井焕吃的这些。他有数次想与羲华一道用膳,可运气总喜欢与他开玩笑,不是她与井焕喝的宿醉未醒,便是闭门不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想想那些日子,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却真的从未有机会坐在一起吃上一餐饭。
画扇远远看见了他,对井焕说了句什么,井焕神采飞扬地回头对他招手:“九韶,起晚了啊,快来用膳!”
说完,毫不见外地给他从桌上的陶盆中乘了一碗粥,还自顾自地夹了两筷切成细丝的腌菜堆在了粥面上。
“拌着好吃。此间的老板娘实在,腌菜里放足了芝麻油,香气扑鼻。”
九韶无语,何止是香气扑鼻,而是香气扑面了,不知道老板娘究竟放了多少芝麻油,那两筷腌菜甫一触及粥面,立刻便汪出了大片的油花,粥又极稠,油花渗不下去,黄灿灿地铺满了表面,无端生出一股油腻之感。
身旁有食客起哄:“老板娘,怎的我们的腌菜里没有半个油星。老板娘忒偏心了!莫不是看这位公子长的俊俏,格外优待他罢?”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厨后出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张空桌上,甩着帕子啐了他们一口:“老娘就是看脸的,你待如何?有本事去换个头啊。”
说完,扭着腰将刚放在桌上的托盘端了过来,上面是两碗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这回倒是没有那冲鼻的香油气味,汤头既清且鲜,上面适度地飘着点状的油花,点缀着切的细细的金黄的蛋丝、脆生生的菜脯、碧绿的香菜,勾起的香味令这已经湿寒的清晨变得温暖了起来。
随着热气蒸腾,氤氲而散,九韶眼中的寒意消融成雾,他无声地坐了下来,用汤匙舀了一勺馄饨汤,凑到唇边尝了一口。
热汤熨帖着肺腑,烟火气令人由内而外地满足。
其他的食客伸长了脖子张望,鼻子一抽一抽的,不满地嚷嚷:“老板娘,这馄饨还有没有,给咱们也来上一碗!”
老板娘送完了馄饨便靠在柜台旁扭帕子,视线毫不掩饰地盯在九韶的侧颜上,笑的既明媚,又张扬。
闻言,她不耐烦道:“没了没了,这是只给贵客准备的。你们想要,跳回你妈的肚子里再生一回去!”
这妇人面貌姣好,算是颇有几分颜色,一张嘴却粗俗犀利,九韶顿时便失去了进食的欲望,默不作声地将汤匙放回了碗边。
一众食客默契地嘁了一声,似乎见怪不怪,互相打趣了几句,也没人生气,更没人觉得她此言辱人,接着便转了话题,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井焕却是个不拘小节的,遥遥冲老板娘一抱拳,像是很承她的情,然后便不再理会她搔首弄姿的笑,低头吃起馄饨来。
画扇亲眼目睹了九韶手刃了羲华的替身傀儡,虽然她早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羲华,但那日的情景,他猝然出手,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令她对眼前这个男子心生敬畏。
可她如今控制不了自己的真身,否则她一定有多远跑多远,最好与他连眼神接触都不要有。于是妖魂形态的她只能在扇子上挪了又挪,将自己远远挪到了扇骨的那一端。
井焕这人神经粗,一直埋首喝汤,将皮薄柔嫩、鲜美多汁的馄饨一个个送进嘴里,吃得酣畅淋漓,根本没注意到画扇的异样。
九韶却注意到了,他对画扇既无偏见又无好感,也懒得照顾她的心情,便一直沉吟不语,目光深远而又沉静。
他们正一个吃得欢一个坐着深沉,冷不防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的人声,紧接着跑进来了一队衙役,穿着本地官府的衙差服色。领头的一个扶着腰间的刀柄,满脸横肉,眼睛长到了头顶之上,一进来便颐指气使:“都放下筷子!放下!”
他的小弟也个个威风凛凛,一道吆喝着:“放下筷子站起来!快些,快点!磨磨蹭蹭的。都看看是谁不动啊。”
九韶和井焕自然不会动,照旧一个慢条斯理地进食,一个放空目光独自安静。
那队衙役显然有备而来,他们身后还带着一个“熟人”,是王府的管家,被让到了人前。他眯缝着一对小眼四处转了一圈,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就是他们!”王管家伸手指认九韶和井焕:“昨日就是他们上门,取走了那把闹鬼的折扇!”
领头的衙役看向九韶他们,似乎被他们的风姿折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是这二位公子?”
他问王管家:“他们看着也不像什么仙师啊,倒像是世家贵公子。”
王管家嚷嚷道:“就是!他们哪里像仙师了,分明就是骗子!骗子!既骗了我家少爷,如今又害了他!大家看,那把闹鬼的折扇还在他手边呢!就是他们!”
旁边的一众食客一听,原来他们桌上的那把折扇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传的神神忽忽的那件妖物,顿时都起了兴趣,一个一个伸着脖子转向了他们。
井焕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抬起头,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拭干净了唇角,问道:“你家少爷怎么了?”
王管家瞪着眼睛怒道:“休要装相!我家少爷今晨被发现吊在了他的房中。如今人都凉了,除了你们,还能是谁做的?!”
一听到闹了人命官司,旁人都大吃一惊,立刻收回了视线,不敢沾惹这是非,有几个已经迈开腿准备走了。
衙役们立刻封锁了店门,又有几个分散开来盯着诸人。那些想走的,登时又不敢动了。
老板娘凑过来:“差大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这两位公子昨个儿下半晌便到了我家店中,从未下过楼,如今能做下这等事?”
领头的衙役眼一横:“不是说他们是神通广大的仙师么,移形换影,飞檐走壁,夜半杀人,是什么难事?!”
颜控的脑子一般会把人极度美化,老板娘打死都不相信这般神仙似的人会是什么杀人狂徒,还欲替他们再分辩几句,却被井焕一句轻笑打断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画扇的真身拿了起来,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把对面的人吓得一惊,尤其是那王管家,他亲眼目睹了自家少爷这些日子以来的颠倒痴狂,如今又笃定他死在了这之上,心中恐慌,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井焕嗤笑了一声,道:“王管家的意思是,昨日我们带着这折扇离开之后,夜半潜回,杀了王少爷,然后不跑不躲,大喇喇地回到了这客栈中等着你们过来抓捕。请问,我们图什么?”
王管家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想也不想,当即答道:“定是我家老爷未曾兑现那百金的承诺,你们怀恨在心,这才夜半杀人。”
井焕“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看来你都替你家老爷自认理亏。”
王管家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不由涨红了脸,道:“即便我家老爷爱财,不过是毁信而已,你们却挟私报复,公然杀人,这是死罪,焉能一概而论!”
井焕摇摇头:“若真如此,我们心中不忿,挟私报复,该报复的人也是你家老爷,与王少爷有何相干呢?”
“定是你们本事不济,害了我家少爷后没寻到害老爷的机会,这才罢了,说不定,你们还打算今晚再去,如法炮制!”
井焕啼笑皆非:“他刚说我们神通广大,到你这儿便本事不济了。哎呀,你说,是他有理,还是你说的对呢?”
王管家这回哑口了,却扭头对领头的衙役道:“薛捕头!休要再听他们巧舌如簧了,快将他们拿下,关入大牢用刑,我家少爷才能瞑目,我家老爷方保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