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网恢恢2
牢里的空气愈发沉闷浑浊,郝刺史憋得喘不过气来,便要到牢外缓口气。龙清川果断地拦住了他,傻子都能看出他是以此为借口,择机开溜。
龙清川吸了几口气,转身对夏史仁说:“你作案的动机当然有,要是我说出来,恐怕郝刺史难以置信。”
郝刺史神色从容:“难以置信?哼,不妨说说。”
龙清川沉思了片刻,组织好条理后慢条斯理地说:“很多事的确匪夷所思,我还是先说夏结论吧——吴大郎原本是夏司马的亲生儿子,吴老财识破后杀害了吴大郎,然后吴老财装病躲入清净小院,结果又被夏司马识破,接着夏司马杀了吴老财为儿子报仇。”
龙清川所说的言辞,犹如晴天霹雳,让众人愕然不已。
郝萌诧异得张着大嘴,那双又小又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中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夏史仁则变得惶恐不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到地上,
他们的疑问,龙清川心知肚明,叹口气一步一笔地解惑:“根据吴老财所说,他跟吴大郎在保扬河游玩,有歹人在远处用箭射他,吴大郎及时挡在吴老财身后,救下了吴老财,是也不是?”
牢房里的一众人点点头,司法参军应声道:“不错!”
“可根据船上家丁的反馈,吴老财靠近船舱而坐,吴大郎在外坐着,那么他是怎么发现歹人要射箭的了?这里面有两点:一,那时天色已晚,吴大郎有偏色症,目力也不是很强,他是怎么看到远处的歹人?二,两人在船上至少喝了四壶酒,吴老财有消渴症,不宜多喝,那剩下的必然是吴大郎所喝,可家丁说他的酒量并不好,那么吴大郎喝了这么多酒,早就迷迷糊糊得了,又怎能辨别出远处的杀手?”
龙清川故意打住,待众人反应片刻后继续说:“好吧,就算吴大郎能发现远处的杀手,他又是怎么来得及起身,然后跃过船上的酒桌,趴在吴老财的后背上保护他了?”
夏史仁鼻子里禁不住哼了一声。
“吴大郎的脑子已经醉呼呼得,再加上他身体肥胖,难以快速起身。我在心里做个简单的盘算,就算吴大郎发现了歹人,然后他费劲地起身,挪动肥胖的身躯,缓缓走到吴老财身后,就这几个步骤之内,歹人至少能射出五支箭了,哪还轮得到吴大郎给吴老财挡箭?”
郝萌问道:“如此说来,吴大郎不是为吴老财挡箭而死,但为什么说是吴老财杀得了?”
龙清川神情阴郁:“这是从箭伤的位置判断。根据府衙仵作的描述,利箭是从上而下,斜着很大的角度插入吴大郎体内。”
“怎么会斜着很大角度?”郝萌问,“歹人在远处的船上射箭,不应该是这样。”
“问题就在这儿,射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射,一种是抛射。歹人的船只是小船,矮于吴老财的大船,如果以直射的射箭方式,断然不会如此;除非他是采用抛射的射箭方式,否则箭是不会以这种角度进入人体。”
抛射是军队中射箭的常用方式,士卒们躲在盾牌兵后面,大批量地向上抛射,以达到避开自己人的同时,还能重伤敌方的目的。
“抛射时,单支箭的命中率很低,绝不会有哪个歹人笨到用抛射杀人,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近距离地居高临下地射杀。那么既然是近距离地射箭,歹人有充足的时间可用,为什么不再杀了吴老财了?”
“是啊,为什么了?”郝刺史问。
“只能说,杀手是跟吴老财一伙得,没有第二个可能性。”龙清川自信地回答。
郝刺史摸了摸脑门,喃喃说:“原来如此。吴老财想方设法将吴大郎灌醉,然后从背后用箭射杀他,或直接用箭刺死吴大郎。”
夏史仁脸上青筋暴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此外,两个家丁在船舱内喝酒,吴老财嚎啕大哭时,船上已经流了很多血,说明吴老财没有及时叫喊,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除了掩护杀手逃离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理由。”
夏史仁一拳重重地砸在墙壁上,面目狰狞。
“可吴老财为何要编个故事哄骗我们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智行禅师问。
“他有三个目的:一,编造出吴大郎替父挡箭,说明他们父子情深,故而别人不会怀疑到他杀了爱子;二,说明杀手的目标是他吴老财,从而顺利地将视线引开,因为吴老财是被追杀的人,怎么可能是杀人的人了?三,他可以乘机请智行禅师你保护,然后晕厥装病,以躲避别人对他的调查和怀疑。一举多得!”
智行禅师忍不住摇摇头,尔后低声不断地念佛号。
龙清川双手合十行礼:“吴老财装病一事,智行禅师可以作证,不过禅师也被吴老财所诓骗,唉,细节一言难尽,龙某就不再多言。”
刺史郝萌又问:“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就是因为吴老财杀害了吴大郎,你才推断吴大郎不是他亲生儿子?”
龙清川笑道:“刚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对推测结论产生了怀疑。偶然间,脑子里突然蹦出吴老财之前说的一句话:他吴老财的财产,只留给他吴老财的子孙,外人休想得到!”
龙清川故意打住,以便其他人思考吴老财的这句话。
“我对这句话翻来覆去的思索,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吴老财往生后,按照常理推断,得到他遗产的是吴四桂,故而我们存在着固化的思维,以为吴老财所说的外人是吴四桂,而忽略了吴老财的儿子吴大郎——如若吴大郎不是他亲生儿子,那么吴老财的这句话,以及杀害吴大郎的行为,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众人静悄悄地听着,没人吱声。
“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后,我们便小心求证。我们暗中请吴管家,以及我们另外的一帮朋友,帮忙调查柳氏以及吴大郎的背景。”
龙清川所说的那些朋友,指的是不良人白倩如她们。
“经过再三的调查,我们收集到了几条有效的消息,综合分析后,我们的推断的确有可能成立。”
郝萌郝刺史微微一笑:“这倒有意思了,快说说,有哪些消息。”
龙清川轻轻点头:“第一条,吴管家和吴府的老仆人都确定,柳氏是在和吴老财结亲七个月后,生下了她的儿子吴大郎。”
郝刺史瞪大眼睛,咧嘴笑道:“开玩笑吧!正常女子不都是十月怀胎产子吗?”
“正常女子都是十月怀胎生子,七个月生子的要算是早产。但重点是,七个月生出来的孩子必定是瘦小衰弱,体重很轻——而柳氏刚生下来的吴大郎身体健壮,足足有七斤重,这哪里像是个早产子?”
郝刺史“嗯”了两声:“如此说来,的确可疑。”
“第二,我们朋友费了好大劲的,找到柳氏年轻时的侍女,据她所说,柳氏年轻时在马球场遇到一男子,两人一见钟情,海约山盟后私定终身。后来柳氏的阿爹嫌弃男子无权、无势、无财,于是棒打鸳鸯,强行拆算他们,接着吴老财趁机横刀夺爱,柳氏逼不得已,只能委身下嫁给吴老财。”
郝刺史瞄了夏史仁一眼,眯着眼问:“那个与柳氏一见钟情的男子,你们找到是谁了吗?”
龙清川稍顿一下,指着夏史仁说:“就是如今的司马夏史仁了,如若夏司马再抵赖,我们可以请证人出面指证。”
夏史仁哈哈狂笑:“这又算什么,本官年轻时的确与柳氏有一面之缘,后来各奔东西,再也没有联系过,你凭什么说吴大郎是我的亲儿子。”
龙清川浅笑一声:“没有人说你们两个的相貌很相似嘛?”
“哼,”夏史仁重重地哼了一声,“胡闹!天底下相似的人多的去了,难道都是父子至亲?”
龙清川也不愿过多分辩,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红色、绿色的纸片,在夏史仁面前晃了晃:“有劳夏司马挑出红色的纸片?”
夏史仁的嘴微微张开,眼神无力,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半晌后,他用极其微弱地声音说道:“抱歉,本官自幼有一种极其罕有的疾病,分不出红、绿色,不过这又不是很丢人之事,你们觉得了?”
夏史仁像是很不自信,竟然主动征求别人的看法。
龙清川怜悯地轻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种病虽然罕见,但又不是花柳病,当然不丢人。只不过——你年轻时的相好柳氏,生下来的儿子吴大郎——也有这种罕见的怪病。”
吴府的人都知道,吴大郎自小就有偏色症,从小到大,不知请过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方,完全没有一点点效果。大夫说,这是父母先天性遗传下来的,根本无方可治。
龙清川如此相说,再加上吴大郎的五官与夏史仁极为相似,以及他跟柳氏年轻时的感情纠葛,众人的心里都有数了。
“我们又没有深交,甚至没见过几次面,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夏史仁不甘心地问。
龙清川小声地笑了几声:“你以为女儿和吴大财说亲为由,骗过了吴管家,见到了你的旧相好柳氏。不巧,我夫人和侍女小桃好奇心太重,她们躲在假山后暗中偷窥,发现个微小的细节,就是你夏司马拣了一只青桃子,吃了一口后便扔掉了。”
夏史仁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出来那天的细节。
“侍女小桃后来还问我,夏司马是不是个傻子,那果盘里就一只没有熟的青桃子,竟然被他拣去了。我笑过之后重新想了想,我觉得你不是个傻子,要不然不会将已吃到嘴且没有熟的青桃吐掉。”
夏司马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大口喘了两口气,直勾勾地看着龙清川,眼神相当迷离不解。
龙清川忍住内心的笑意:“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一时情急,错拿了没有熟的青桃子,于是我又找机会重新试探——司马你在闲暇之际去了醉花苑,你在跟姑娘们逗乐玩耍时,竟然分不清穿红衣裳和穿绿衣裳的姑娘。”
醉花苑是扬州有名的青楼,很多达官贵人慕名前去消遣,夏史仁是在参加扬州富商的宴会之际,席间被白倩如设计识破他的偏色症。当然,所谓富商的宴会,也是吴管家托人设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