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教君恣意怜
路上,李凌霜故意磨磨蹭蹭,到了哲里盟旗,重光向她告辞,李凌霜道:“看今日晚了,找不到宿地,你等我住下再走吧。”重光只得答应。当下两人直走到天黑,方才看见两个蒙古包,可以借宿。
重光当即告辞,李凌霜看着重光的脸,露出幽怨之意,道:“你要摸黑赶路?就多待一晚,我也不会吃了你。你是有多急,还是讨厌我?”
蒙古包里住着一对老夫妇,一对年轻夫妇,还带着一个小孩子。重光踌躇不安,陪笑道:“不是,霜姐你看,人家人口多,毡包小,我再挤进去,怎么住得下。”李凌霜道:“我知道你心思,我们路上都住一起,现在倒怕嫌疑了?我们是姐弟俩,你心里有病,才患得患失;我心上不愧,就用不着避嫌。”
这话说得重光语塞,他就怕李凌霜提起自己拿她当女贼的事,只得讪讪地道:“我实在不好意思,怕唐突了你,更惹你烦恼。”
李凌霜淡淡一笑,又哼道:“休说这话,我还不知道你。”
蒙古包主人很热情,听他们是姐弟,便将小毡包让给他们,老夫妇搬到大毡包里,和儿子一家住一起。当晚,主人家拿出马奶酒,与客人宴饮。李凌霜仰着脖子一杯接一杯,不久已有醉意。重光低声劝她少饮,她只不听。
吃饭时是二更天,转瞬便到三更,二人回毡包歇息。屋中马灯已灭,月光从天窗照进来。重光颇有些忐忑不安,这些天照料李凌霜,本来很困,却倦极失眠,又不便辗转,身上只觉燥热不堪。
过了半个多更次,耳畔忽然听见一阵窃窃声响,李凌霜从床上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出去。重光欠身坐起,心中纳闷:大半夜的,她要干什么?莫不成她终究想不开,还是要自戕?这念头一起,忙跳下地,走到毡门,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呕吐声。
重光急忙出去,只见李凌霜蹲倚在毡门边,脸儿对着地下,正在犯吐。重光懊恼不已,凑过去蹲在她身边,一只手轻拍她背心。过了半晌,李凌霜颓然坐倒一边,重光方低声问道:“你好点没有?”
李凌霜扭着脸,躲开重光,仿佛有些羞愧。重光给她倒了碗水漱口,然后扶起她,将她搀回蒙古包,放到床上。正要走开,李凌霜突然翻滚下床,匍匐在重光跟前。
重光大吃一惊,忙道:“霜姐,你这是做什么?”李凌霜吃吃地道:“弟弟,弟弟,我从来守身如玉,不愿和男人有甚牵涉,想不到,我在你面前这样出丑!我只恨自己这么把持不住,你一定在耻笑我吧,往后我还怎么活下去啊!”
重光一时没听明白,错会了意,忙道“咳,霜姐,你起来说话。这事只怪我年青浮躁,疏忽大意,无意中欺侮了你,你饶恕我这一遭罢。如果你心里还有疙瘩,还在难过,你说出来,要我怎么赎罪,我一定照办,就是要我以命相赔,我也……”
李凌霜骤然打断他道:“弟弟!你如此年轻,如此正派,这些天,我发烧病重,你一心一意看护我,我早已不怨你了。本来因我爹之事,我对男人全没了兴致。谁知遇上你,我竟……我也不害羞了,实话告诉你,我竟动心了。弟弟,我知道你有妻室,我并不在乎,我只想要你,哪怕只是一晚,哪怕叫我明日自刎!”
这一番话大出意料,重光心上乱跳,欲将她硬拽起来,李凌霜像铸焊在了地上。重光只得跪下,急道:“霜姐,你喝醉了,你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你好好休息一晚吧。”
李凌霜激越地道:“哈,我知道你要说这话,你就不可怜你这姐姐么?现在我很清醒,敢对天盟誓,三十多年,我从来没有挨过一个男人。弟弟,我不求名分,不求任何承诺,只想今夜和你共度良宵。要不然,我就是一个死。”
她柔软的身子一投,倾倒在重光怀里。借着酒意,李凌霜终于把隐衷尽情告白,顿觉心情欢畅,抬起头,带出销魂的模样,冲重光很妩媚地一笑。
重光也有些浅醉微醺,温香软玉在怀,宛转求欢,他一时间被引逗得方寸大乱。家中的贤妻、待生的婴儿,父母的期望,所有这一切,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他倏然抱起李凌霜,将她扔在床上。二人浑忘了身外一切,竟在这草原上的蒙古包里,鹣鲽走情。
第二日,重光酒醒过来,好不懊悔。李凌霜比他先醒,偎着他身体,情重意惬,一对眸子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系在他身上,痴迷地盯着他。
重光满面羞愧,立即整装,预备辞行。李凌霜咬着嘴唇,看他收拾,却不发一言。重光过来告别,李凌霜张了张嘴,复又吞吐,良久,脸上滚下几滴珠泪。重光狠狠心,只怕稍加慰籍,自己又失魂动怜,等了片刻,见李凌霜不说话,便道:“霜姐,我太没有把握,竟一错再错,跟你亲近,我真成了罪人了!以后我再不敢胡闹,皇天在上,我一定知过必改,如言而无信,教我……”
他想说“不得好死”,话未说出口,李凌霜忽的坐起来,倏又一羞,抓起袍被遮住身体,截然道:“不许说这些。这实在怨我,我并没有怪你,相反我很感激你。我说过不要任何承诺,你走吧。”
这话其实是欲擒故纵,李凌霜已经衷情大动,焉肯丢开重光,独自回西域。重光果然迟疑不决,觉得李凌霜太可怜,自己和她做了露水夫妻,现在这么一跑,更对不起她了。李凌霜看在眼里,低头揉着被角,轻吐娇音道:“你知道了,我是个处女,昨晚差点没把我疼死过去。你也不知体谅一下,那么风狂雨骤,我练武二十年,都禁不住你那般……”说着面罩红霞,把嘴一抿。
重光也不禁惭然失笑,身不由己坐到床头,温存爱抚了她一会儿。李凌霜把头枕重光手臂上,如不胜情,欲喜欲羞地道:“我起不来床了,更别说骑马赶路,这可怎么好?”重光抱歉道:“姐姐,我们借住别人家里,今日怎么也得离开,可不能久呆此地,人家是拿我们当亲姐弟。你不用动,都由我来收拾,我再送你一程吧。”
李凌霜半恼半笑道:“好弟弟,你真是铁石心肠,一点不顾及人家的苦处。”
两人离开蒙古包,登程而去。李凌霜果然举步艰难,皱眉上马,勉强行了一段路,便要驻足歇息。走走停停,李凌霜也不催重光回家,重光也忘了告辞,两人都有些留恋不舍。
飞天九尾狐李凌霜平时桀骜不驯,睥睨世人,显得那么孤傲冷漠。等到和重光结缘后,她在意中人面前,却万种风情,异常娇媚。重光由怜生爱,由爱入迷,恍恍惚惚,将隐患全都抛诸脑后,也不想今后作何收场,只想这样和她一直走下去。
走了数月,两人才来到苍头河东岸,往南便是杀虎口,过了这关口,就进入山西地界了。康熙时,清国实行蒙地封禁,在关内居住之人,不许出关在蒙古地方开垦田地,故关外汉人不多。在沿边地区居住的汉人,多是失地农民、工匠、顺军残余和格格们下嫁时带来的侍女、庄头。
沿着苍头河河谷南行,忽见前方稀疏的树林中,涌出一伙人,锦衣华冠,像是刚打猎出来。重光甚觉奇怪,这个地方,成群的汉人不多见,尤其是衣着鲜明的汉人,更是极少。
树林中一声呐喊,冲出来一个蒙古牧民,年约四旬,对着那伙人尽嚷,转眼双方争吵起来。人多一方飞扬跋扈,为首的白面少年,突然出手,一掌击到牧民身上,牧民负痛,仰跌在地。
穿华服的一伙人哈哈大笑,牧民跌得浑身是土,头上戴的圆顶立檐帽也摔掉了。牧民性子倔强,忿不可遏,一滚身站起,也不惧对方人多,虎似的向白面少年冲来。
白面少年不屑地一哼,略一抵挡,觉得牧民手下颇有几分力气,便不和他硬碰,只逗耍他。左闪右绕,忽然腾起,一个垛子脚,揶揄道:“往西倒!”牧民扑倒在左边,满面通红,爬起身又冲上去。白面少年倏然转到牧民背后,喝道:“往东倒!”一记“顺水推舟”,又把牧民放倒。
众人哄然狂笑,忽闻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道:“打架要跟有本事的人打,才算好汉。欺负不会功夫的人,那叫欺软怕硬,只会让世人耻笑。”众人惊愕,随着声音望去,只见林中走出一个少女,款步姗姗,玉立众人面前。
众人瞬间安静,只见少女美如天仙,垂眸时秋波流转,抬眸时星月生辉,眼光一扫,众人都觉得少女看向我了,个个痴痴迷迷,呆若木鸡。
白面少年羞恼难当,咽了口唾液,强颜为笑道:“姑娘定是有本事的人了,我在下愿意向行家领教高明。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仪态静雅,一点神气也不动,淡淡地道:“我姓文,是仙宗门弟子。你们是干什么的?”
白面少年吃了一惊,看着若霓,拱手道:“哦,原来文姑娘是仙宗门的人,今日有缘,在此相遇。在下乃公孙派郦掌门的嫡孙,外号浪子郦容。”
若霓一怔,问道:“哪个公孙派?”
郦容不免有些自得地道:“洛阳公孙派,公孙派长门第一支。我爷爷郦之恒,克绍师门绝学,独步天下,文姑娘一定听说过的了。”
若霓一笑道:“我只知道天山公孙派玉千叠师徒,剑术精妙,名震南北,江湖之人无不另眼相看。至于洛阳、夔门公孙派的名流大家,我倒很少听说,颇有些陌生。”
郦容白面一红,大声道:“那玉千叠不过持掌公孙派次支门户;夔门的巴十三更不用说了,在川东一带,延续第三门宗派,门户既小,武功也是末技。这两派岂能和我长门正宗公孙武学相媲!”
若霓道:“长门这么厉害,冲一个普通牧民撒什么气?”郦容正欲说话,若霓道:“不忙,先听这位大叔说。”便询问牧民为何事争吵?牧民气愤愤地指着郦容等人,吃力地道:“我打的狍子,被他们硬抢去,还打人。”
一个公孙派弟子嗤笑道:“打你怎么着?看你皮实、抗打,我再成全你一顿。”抢步上前,立即被若霓阻住。这人负怒,唰的抽出剑,恶狠狠砍过去。
郦容叫道:“方勇你做什么?给我退下!”
哪知方勇竟退不出来,若霓拔剑迎斗,手起剑落,青羽剑嗖的划下去,方勇闪避不及,手腕被划破一道,剑已撒手。若霓不由叹道:“这三脚猫功夫,也敢妄称正宗公孙武学?”
公孙派弟子大怒,立刻窜过来两个好手,向若霓挥剑打来。若霓身轻如叶,像一阵飘风似的,只几个回合,便将二人杀得手忙脚乱。忽然间,二人中的一人“哎呀”一声,已负伤倒地,另一人慌不迭地一跃丈余,闪到一边。
公孙派众弟子哗然,纷纷抽剑,直向若霓包抄过去。郦容也忍不住,挥剑从侧面截击若霓,力猛剑沉。他本是洛阳公孙派的嫡长孙,武功颇得门径,但与若霓一交上手,却相形见拙,不禁气急败坏,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连出狠招,一心只想克敌制胜。
猛听一声断喝,一条人影嗖的一跃,从众人头顶上直窜过去,落到斗场核心,一横身将郦容阻击住。青光闪烁,寒芒刺眼,郦容倏往旁一挣,已来不及,左腿发麻,险些躺下。
郦容惊出一身冷汗,瞪目一看,来人风华绝代,使一口青光宝剑,剑法和若霓如出一辙,武功却更加矫捷精锐,势可举鼎拔山。若霓又惊又喜,娇喊道:“哥哥!”重光答应一声,剑指处,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郦容顿知不敌,呼哨一声,转身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