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杯葡萄酒（下）

戈仑米修约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口，可看着他的德米洛斯却像是能够读心般地笑了笑，并且继续说道

「请看看这个，这瓶才刚倒出来一杯的葡萄酒是我的私物，而我是那种不惜动用酒精也要让自己夜晚好过一些的人，而且对于这种程度的深夜饮酒早就习以为常了」

说着，这两束视线又一同看向了摆在失眠者手边的葡萄酒。透过不甚明朗的火光和朦胧的月光，仿佛可以看到那瓶葡萄酒醇厚的酒力与芬芳的气息。戈仑米修约抬头看向眼前的神官，试着提出请求。

「德米洛斯，可以让我也一起喝一杯吗？」

「哎呀，这样好吗？不仅不帮助你放松去休息，反而让酒精影响你的头脑……」

「你能喝上几杯？我们两人喝的量加起来，想必也够不到一个放纵的界限」

「真是能说会道……我可没什么和人一起夜酌的经验，戈仑君」

「用不着担心，我也没有」

话一说完，戈仑米修约便不由分说地起身，动身去往架子旁，从那里拿回来了第二个杯子。不愿在夜晚闹腾出太大的动静，让他在此期间多花费了几分钟，好在德米洛斯颇有耐心的还在原地等着。酒杯里的葡萄酒也并没有减少，只是被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

他思考片刻后坐得比离开前距德米洛斯更近了一些，而后者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拒绝，只是把合拢的圣典放在腿上，把双手交叠在下巴上，向着酒杯与酒瓶静静地汇集着视线。

现在，戈仑米修约认为自己应该再说句话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喝一杯吗，德米洛斯阁下？」

身边没有传来回应，但在交叠的手背上，德米洛斯幅度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在这一应允的举动下，戈仑米修约伸手拿起了葡萄酒瓶，手指稍一用力便抽出了没有塞得很紧的软木塞，再不消数秒，便往自己拿来的酒杯中倒入了半杯色泽红润的葡萄酒。

由此开始，就有两个酒杯并排在同一张桌子上了。收起了仿佛在沉思着的架势，德米洛斯在此忽然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道。

「看来是我输了呢，戈仑君」

可戈仑米修约并不记得今晚的自己有与德米洛斯比过些什么。挂着在熬夜的清醒中掺带些许吃惊的神色，他静静地听着德米洛斯说了下去。敏锐的听觉仿佛捕捉到了几个偶然入耳的音调，此时还并不知其往后将会是一支小夜曲，还是会汇聚成一段庄严的旋律。

「还记得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询问你的事吗？我在病床前对还缠着绷带的你问东问西，然后很快就知道了那次事件与你的关系，你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快知道了你的为人。那的确是审问官工作的一个环节，只不过……」

「……只不过，你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救对人，有没有救到人」

「正是如此」

对话有了一个停顿。戈仑米修约很想把两条手臂都抬起来，环在胸前，但因为面前紧挨着身子摆着的酒杯而作罢，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说道

「好吧，也许当时你在等我清醒到能接受你的询问前的日子里过得颇有顾虑，但是你救了我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改变。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怎样的思考，都是一个样儿的……」

「都是一个样儿的？」

「不然呢？或者说你有什么不同的高见，德米洛斯审问官阁下？」

戈仑米修约一口咬定自己所说是正确的。德米洛斯的视线也终于向着戈仑米修约抬了起来......一副彰显在月光与炉火光亮下的面孔随之显露在了他的眼前。

一名年轻的冒险者所特有的正直、烦恼和对于某种事物的追求，全都体现在眼前的这张面孔上。

「戈仑君……」

「别说你没有想到这个，德米洛斯阁下」

而在他说完了这一声后，自己眼前的这位冒险者就像在评价着他自己说辞的好坏似的，看起来既有些害羞，又似乎觉得他自己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似地拿起酒杯，有些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杯里的红酒。

此举引得德米洛斯哑然失笑。连神官袍下的肩膀都跟着轻轻颤抖了几下。

「是我彻底输了，可真是位伶牙俐齿的冒险者啊...还请原谅我当时的失礼……唉……真是没办法。呵呵……毕竟我的工作就是质疑嘛」

「......要是你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就请我喝一杯葡萄酒吧，德米洛斯」

「呵呵，那就请喝吧，戈仑君」

在距离沙发的不远处，炉光正热烈地摇曳着，可转头又被月光的凄清所抚平……

有了德米洛斯的应允，戈仑米修约扬了扬手，举起了酒杯，又像是觉得喝第一杯前得有什么祝酒词似的冥思苦想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大厅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火光前方给人以冷暖平衡之感的月光，随后对着坐在沙发上半侧温暖、半侧清冷的德米洛斯缓声开口。

「那么，敬这个夜晚，也愿再无人在清醒的夜晚里重算糊涂账」

接着，戈仑米修约的耳中便听见了德米洛斯的笑声，是和这个夜晚相称的笑声，明明笑声又低又轻，可听着倒显得快活了许多。

「那么我就搭你的便车吧，戈仑君」

戈仑米修约的目光应声从自己手上的酒杯，又转向传来话音的地方扭去。

下一秒，从神官袍下伸出的手也握住了酒杯，向着半空微微抬起。杯中的酒液有着属于葡萄酒的浓红，而酒面却映出了一层耀眼的白光——仿佛诉说着每一口与每一口之间滋味的不同。

有所不同于戈仑米修约久经由思索后才道出口的祝酒词，那与人共饮时必不可少的祝酒词在德米洛斯口中是流畅且干脆的，就像是预演已久似得几乎脱口而出……

「让我们干杯吧，年少有为的冒险者。我祝你会有一夜好梦……」

可这祝愿到此还没有完。等到戈仑米修约跟着举杯，两处杯口上的圆弧隔着夜色中的空气彼此微微示意后，德米洛斯口中令人不明所以的下半句祝愿才娓娓道来。

「除此之外，更要祝你在醒来的时候，一个独属于你的崭新黎明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