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挣 扎

裴语迟迈步走向舞台前方，低头细扫了一下手中的脚本，继而抬头对大家宣布今日录制的安排。

“大家下午好！这期节目我们将采用虚拟演示与实景相结合的方式，来解读人工智能。操作流程复杂精密。因此，在正式录制前，我们先对各个环节与细节进行演练，确保虚拟演示与访谈过程能够有效衔接。”

显而易见，裴语迟对整个节目的台前与幕后运作了然于胸。他犹如一名总指挥，熟练地协调主持人表述和后台技术之间的配合推进。以清晰的语言和思路向每一个相关人员作出最明确的部署。

工作人员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或记录着什么。舞台边上的技术人员开始调试着各种设备，准备随时启动这套精心设计的特效演示。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也已经投射出人工智能的相关术语，整个演播厅里弥漫着一股梦幻般的科技氛围。

裴语迟触摸了一下耳麦，通知导播他们可以开始走位，工作人员立刻就位。

通过一系列互动装置演示，主持人带领观众体验这个虚拟世界，在戏剧性的互动中呈现科技对未来生活的影响。

“希雅博士，第一个话题我们会从人工智能的概念和定义开始。”裴语迟厚重的嗓音通过耳返传入希雅的耳朵，“随后会带出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的区别……”

切换的画面和投影完全随着裴语迟的话语变化，希雅觉得自己就像来到了虚幻的世界。

一系列的演练结束，准备开拍。

导演要求化妆师上来给他俩补妆，刚才给自己化妆的小倩快步走上台来，她小心翼翼地给裴语迟压粉，低声对裴语迟说：“您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小倩担心地看着裴语迟，手上动作轻柔。裴语迟极为轻声说了一句：“没事，辛苦了！”但笑容勉强，似有一种掩盖不住的疲态。

“实在不行，改天录？”小倩说得极为隐晦。

裴语迟摇摇头，却未作回应。

小倩继续为他进行补妆，但她时不时抬眼观察裴语迟的神情。

希雅听到后，并不明白他们所指是何事，但是她看到裴语迟在补妆的时候，神情似乎和刚才与她说话的时候不太一样，虽然面上看去精神饱满，但经小倩一提，希雅才发觉他眉宇之间似乎透着疲惫，却也不便多问。

他会不时地将手轻轻伸进西装衣襟，手指在胃部划着小圈揉按，微微皱眉，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像是有什么不适。

小倩发现裴语迟的异样，似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她低声问道：“要吃药吗？”

裴语迟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透着无奈。小倩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片刻后，她手中捧着水回来，裴语迟走向后台，有意识避开大家的视线，转身吃下了什么。

希雅目睹了一切，她记得工作人员提到裴语迟今天已经录了三期节目，或许是高强度的工作无法顾及身体的不适。

希雅觉得有这种可能，但裴语迟表现出的专业素养丝毫不会让外人看出端倪。

补妆完毕，裴语迟转头冲希雅示意一个征求性的眼神，“准备好了吗？”希雅给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演练结束后，灯光音响都准备就绪，这场关于人工智能的对话录制正式开始。

“开机倒计时，3、2、1……走！”导播声音在耳返里响起。

裴语迟摆出主持人标准手势，面带浅笑看向镜头：“大家好，欢迎收看《人物志》。我是主持人裴语迟。我们今天非常荣幸邀请到希雅博士，与大家分享人工智能发展的最新动态与趋势，同时也讨论人工智能可能带来的机遇和挑战。”

裴语迟看了希雅一眼，语气平和：“希雅博士是我们国内知名的人工智能研究专家，在这个领域有着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

镜头切换到希雅。她面带微笑：“您好，主持人，很高兴来到《人物志》节目。”

裴语迟露出一个鼓励的浅笑，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内心最后一丝不安，跟着裴语迟的节奏，以及他接下来会问出的每一个问题……

裴语迟转向希雅，语气轻松自然：“希雅博士，人工智能目前的发展水平如何？它正在或可能在哪些领域得到广泛应用？”

希雅稍稍调整姿势，也以轻松的语气回答：“谢谢主持人的提问。当前，人工智能技术正在高速发展，尤其是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的迅速进步，使得人工智能应用日益广泛。人工智能已经或即将在诸如图像识别、语音识别和自动驾驶等领域得到大规模应用。未来，人工智能还将继续渗透到医疗诊断、教育培训、金融科技以及制造等更多领域，带来深刻变革……”

裴语迟的问题开始变得犀利，“人工智能是否会超越人类并最终控制我们？”

希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她迅速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她回答道：“人工智能只是一种工具，它的发展方向取决于我们人类。只要我们在研发和应用中遵循必要的伦理与规范，人工智能就不会超越我们的控制。”

“但是工具也会产生自己的动力和发展轨迹，技术一旦超出预期，后果不堪设想。”裴语迟抛出的问题如同定时炸弹，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引爆了思维的火花。

希雅微笑道：“您提出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我们对于复杂技术的演变充满未知数……但是，拒绝技术创新并不会减少未知数，而是失去了引导其发展的机会。”

她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什么，又好像隐藏着更多未说出的话。

镜头切换在裴语迟和希雅之间来回，两人的互动显得十分自然，就像真正的老朋友一般聊天。

裴语迟时而点头，时而追问，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转场或补充。希雅也渐入佳境，谈吐轻松，态度专业，全然不像初次出现在镜头前。

录制结束了，在两人的主导下，这次节目的录制过程十分顺利。无论是在表达技巧上，还是在对话的互动上，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与配合最终达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程度。

工作人员与编导对两位的表现报以热烈的掌声，是他们，让这场本可能枯燥的学术探讨，戏剧性地变得生动有趣。

裴语迟微笑着向大家道谢，然而他的视线更多停留在希雅身上，脸上隐约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交汇、相互凝视，裴语迟眼中似乎含有某种情绪，又或者那双眼睛本身就具有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裴语迟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朝希雅点头：“希雅博士，今天我们配合得很好，感谢您的支持，稍后工作人员会安排送您回去！”

他的语速明显加快，微抿着嘴，似乎还有话想说，却突然转身，向后台大步离去，甚至忘了与她握手道别。

她隐约觉得裴语迟的步态似乎没有先前的挺拔，甚至有几分疲态。

他解开西装的扣子，松了松领带，单手撑腰，似乎十分疲倦。

希雅隐约感觉到什么，却还不太明了。直到工作人员上来示意送她出去，她便匆匆走下了舞台。

她走到演播厅隔音门时，隐约听到裴语迟的声音从场内音箱传出：“小廖，进来一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迅速迎面走来，朝她点头笑了一下，然后擦肩而过。

裴语迟应该并非有意无礼，但他的仓促离开，让希雅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失落。

……

裴语迟知道自己今天的状态已然堪忧，胃部的钻心疼痛隐隐作祟。于是在化完妆后便吃了胃药，可今天这疼痛来势汹汹。于是，在录制前便又吃了两颗，没想到，吃完却感到更严重了。

那钻心的痛感似乎已经蔓延到全身，胃中的灼热，犹如遭野兽撕咬，让他四肢发软，冷汗如雨。

他用力握紧手中的稿子，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控制。

他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如常，不露出任何异样。然而，当镜头没有拍摄到他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会透出几分异样与无奈。

他试图通过紧盯计时器来忽略体内那越来越强烈的感受，但那感觉却像一团火，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与体力。

本来他打算结束的时候送嘉宾出去，可他已经撑不住了。于是，他催促节目嘉宾离场，那时候他已近乎崩溃，他强捂住疼痛的部位……

……

医院里，医生和护士忙碌地在裴语迟身边穿梭，各种仪器发出节奏均匀的嘀嗒声。裴语迟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在流失，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失血过多，血压正在下降，需要马上输血！”裴语迟勉强听到医生焦急的声音。

裴语迟觉得自己正漂浮在一片黑暗中，意识有如破碎的镜子，时隐时现，甚至连自己此刻是否还活着似乎也无从得知。

……

自从他主动结束了与叶晚棠的感情后，工作便成了裴语迟生命里唯一的寄托。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其中，以此来避开自己内心的荒芜与无所适从。

他记不得自己上次真正吃得下饭菜是什么时候，身体的衰败似乎是注定的结果，命运在惩罚他这段时期以来对自己的遗忘与残害。

剧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跌落深渊，身边的一切都在以最慢的速度远去，唯有痛苦是他此刻唯一的伴侣。

然而，在这失重感里，他似乎终于看清楚，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那些虚名与荣耀，那些他曾经重视过的一切，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这片黑暗中，他隐约看到母亲温柔的笑脸。自母亲去世后，他的世界就此分崩离析。

他曾一度以为，叶晚棠的出现可以填补那汪若有若无的痛，却没能料到，人和人之间的依赖从来没有结果，最终还是以离别告终。

如今，生与死的边界在他面前摇摇欲坠，裴语迟才惊觉，自己这些年来对生命的漠不关心让母亲会有多伤心。

他从未学会珍惜，也从未真正向母亲诉说心底的不舍，便匆匆错过了与她道别的机会。如今，一切都太迟，他只能在这黄泉边缘继续自我糟蹋，彻底放任自己没入黑暗。

……

此时此刻，远在上海出差的叶晚棠收到一条朋友的微信，两小行字符，却如同惊雷般在她心头炸响：“听说……裴语迟重病送医！”

她呆立在原地，手心里汗湿一片。半年未见，他的名字仍会让她的心跳加速，他的消息，仍会让她的世界震动。

半年前，裴语迟和叶晚棠终于决定结束这段不被世人祝福的姐弟恋。

……

正值青葱时期的叶晚棠，因为导师而结识了比自己小六岁的裴语迟。而那个时候的裴语迟正因母亲的去世陷入痛彻。

叶晚棠便以亲人的身份帮助导师料理了师母的身后之事，并陪伴裴语迟度过那段人生的至暗时刻。

四年前，当叶晚棠离婚之时。她的事业也面临困境，一时四野茫然，是裴语迟，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边，宛如暴风雨来袭时最为坚实的避风港，在她身边义无反顾地守望相助。

那段凄苦而动人的日子里，裴语迟始终陪伴在她左右，分担她的忧伤与苦闷。给予她情感上的依靠和生活上的照料。

裴语迟鼓励她与老萧等同学合资创业，并出资支持。他倾囊相授所有的资源和人脉，付出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扶持她走出困境。他用宽阔的肩膀承担起叶晚棠所有的重担。

在经历这段磨难共同成长后，他们的感情已然超出了朋友与姐弟，裴语迟成了她情感世界中扎根最深的存在，始终如一地承载着她的雨露之情。

一段感情最终成长为另一段感情，裴语迟和叶晚棠亦师亦友，情同姐弟，渐渐变成情投意合的爱侣。

当裴语迟的父亲，得知了两人在感情上的发展，大发雷霆，他极力反对，无法认同自己的学生与儿子有超出常规以外的纠葛。

这场父权般的分隔让裴语迟和叶晚棠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也导致裴语迟和父亲陷入了不解的冷战之中。

两人之间从多年来的父慈子孝转眼之间变为不共戴天，叶晚棠也因此被迫与多年的导师决裂。

三年后，叶晚棠终于渐渐走出婚姻破裂的阴影，事业也有了起色，然而这份不被亲人祝福的感情终究注定无法长久。他们似乎注定成为命运眷顾之人，却也被宿命弃之如敝屣。

裴语迟只能将她作为一个比姐姐还要懂得自己的知己，而叶晚棠也深知，自己需要的不仅仅是感情上的支持，更需要一个真正的生命伴侣。

于是，他们终于在半年前决定结束这段超越友谊的感情，回归到最纯粹朋友关系。

裴语迟仍然会全心全意地支持叶晚棠，而叶晚棠也会一如既往地视裴语迟为自己最亲密的“弟弟”。

在这段姐弟情里，没有什么浮华的誓言，只有一种无声却坚韧的羁绊，时而苦涩，时而甘甜，却真挚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