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思
玄京 长公主府
灵风长公主一身常服坐在主位,她脸色阴沉,显然压抑着怒气。
宫锐已沐浴更衣,他却是一脸冷淡,仿佛今日无事发生一般,垂眸坐在她侧边。
两人一言不发。
下人们都躬着身子小心侍候着,“启禀公主殿下,陆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
陆太医进屋还没行礼,长公主便抬手免礼,朝宫锐的方向轻抬颌,示意他去给宫锐把脉。
灵风长公主比梁王的威严更甚,陆太医看灵风长公主面色不佳,大气都不敢喘,快步上前给宫锐把脉。
这一把脉后更是气都不敢喘了。
看陆太医把着脉好一会儿了,却迟迟不开口,灵风长公主沉声问道,“如何?”
陆太医被长公主这一问,他慌了神,赶紧跪下,“下官无能,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怎么回事?”
灵风长公主看陆太医这副模样,本就压着的火气又上来了,声音愈发冷冽。
陆太医吓得一头的汗,只能如实回答:“下官无能,五殿下脉搏太过虚弱,下官把不出任何脉象。”
灵风长公主一头雾水,对着宫锐问道:“锐儿,你怎么回事?”
把不出脉象,那不是死人吗?她分明看到宫锐回来后气色好多了,并不像将死之人。
说的是宫锐的身体,可宫锐却是毫无表情,“我被劫持后,辗转被卖到苗疆,苗人给我喂了些东西,可能是因为这个把不出脉,姑母可让其他太医来试试。”
灵风长公主听宫锐这么说,蹙起了眉,叫来下人道:“去把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叫过来。”
一个时辰后,诸位太医都试过了一遍,却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灵风长公主眉头紧锁着,整屋的太医都屏着气,跪在地上,承接着长公主的火气。
屋内静得仿佛只有众人的心跳声。
“姑母,虽然把不出脉,但我却感觉比以前有力气多了,或许是体内的蛊毒相互影响的作用。”
宫锐出声安慰她,也给太医院众人找了个台阶下。
“五殿下所说不无道理,蛊毒相互作用不一定伤身,也能解毒,只要殿下感觉无事那或许就是无事。”陆太医赶忙接话,太医院众人也都附和着,说着各种可能,屋内一时又变得闹哄哄的。
长公主被烦得不行,她一拍桌子,众人立刻闭嘴。
“也就是说你们没一个人知道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全看他自己的感觉?这不是扯吗?”
众人被长公主的三连问噎住,谁也不敢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灵风长公主下令:“都出去。”
众太医如释重负般,麻利地起身离开。
太医院众人离开后,灵风长公主缓和下来,“你真感觉好多了?”
众太医都没办法,那也只能看宫锐自己了。
宫锐却是改了刚才的冷淡,面色肯定的说:“是真的,郭子达一路带我回来,姑母可以问他。”
灵风长公主端起茶盏,杯盖拂过茶杯上的浮沫,她静静看着宫锐不知道作何想法,饮下一口茶后说道:“既是如此,那便最好。”
宫锐又道:“这两个月让姑母操心了,是孩儿的错。”
灵风长公主敛下眸子,起身走出门外,站在院中抬头凝望,今夜并无月色,她就这么呆望着远处,看起来高贵又孤寂。
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回视线,对宫锐开口道:“你如今这副样子,也有我的错,我们斗了一辈子,到头来最苦的人却是你,我知道你已心如死灰,但你若要争,我会助你。”
被生父下毒,被继母下蛊,再三地刺杀,甚至这次还被卖到苗疆去折腾了一番,现在身子状况成迷;宫锐不过十四岁,因为上一辈人的仇恨遭受了这么多苦难,灵风长公主已经看不下去了,若这个孩子想要做什么,她不会再袖手旁观。
宫锐苦笑着说道:“可我的身子如此,或许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灵风长公主听着嗤笑一声:“你是看我这辈子也曾步步为营,到头来不也一场空,所以才这么说吧,那你愿意就算了吗?”
宫锐听灵风长公主这话,他眸光一转,随即起身,走向长公主作揖:“姑母,我如今生死未可知,但哪怕到头来一场空,我也不想让宫里那两位舒坦,孩儿有一个想法,不知姑母可愿意助我?”
宫锐一向不争不抢,消失了两个月,回来竟然转性了?
灵风长公主听宫锐这么说,顿时来了点兴致:“你且说说看。”
灵风长公主听完宫锐的想法后摇了摇头,她担心的是宫锐的身体能不能熬得住,虽说他自认为好了许多,但如今他的身体状况成谜,这么做还是太过冒险了。
“你在这玄京也能有许多机会,何必跑那军营里去,你的身体未必受得住。”
“姑母,无论如何搅弄朝堂,最忌惮的还是看谁手里有兵。”
虽说兵权最终效忠皇权,但多少人拥兵自重还不是因为军心,他正是打算自己去争得那份军心,他手里有兵有权才能震慑到宫里那两位。
灵风长公主虽然言语上不免担心,但脸上更多是欣慰,“当年我跟你一个想法,却被截了胡,你去那军营里,前途未卜,你就不怕?”
灵风长公主挑眉望着他,话虽没说完,宫锐也懂她什么意思。
他弓下身子朝灵风长公主一拜,“所以我才求姑母助我。”
她沉思片刻后开口:“你意已决那就去吧,只要你能混出点名堂,你不用担心你父皇压制你,我自会助你。”
“那明日我这责罚就劳姑母费心了。”
宫锐是作为质子被送往呼庭的,虽被劫持了,但没去成也伤了两国邦交,灵风长公主虽然花了心思去摆平了这件事,但是宫锐受罚避不可免。
灵风长公主回道:“放心吧,你今日劳累,早点去休息吧。”
宫锐应声退下。
灵风长公主依旧站在院中,她面上浮出笑意,低声道:“有点意思了。”
……
凤梧宫内一地狼藉,花瓶茶盏的碎片撒一地,可见王皇后今日火气有多大。
王皇后已经摔了半个时辰的东西了,宫女们全都跪得极低,几乎趴在地上,颤抖着不敢出声,唯恐这火气烧到自己身上。
王皇后扔掉手中最后的那支白玉簪,她望了望四周,手边已经没有可以摔的东西。
她喘着气倒在榻上。
桂嬷嬷看王皇后摔累了,赶忙上前给她揉揉手臂肩膀,对地上跪着的众人下令,“收拾干净。”
宫女们行动起来,迅速收拾干净。
桂嬷嬷小心安抚着王皇后,“娘娘莫要气伤了身体。”
王皇后讥笑出声,“哼,他不像他娘,他倒是个命大的。”
失踪了两个月,竟然还没死,还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王皇后自然气急败坏。
“琪琪怎么样了?”
“伤到骨头了,还得休养一段时日。”
今日的刺杀因为灵风长公主出现又失败了,还让琪琪受了伤,王皇后虽然不快,但是她还要让琪琪给她做许多事,还得留着她,“让她好生修养吧,宫锐既然回来了,那也不急了。”
王皇后又问,“凌霄殿今日反应如何?”
“消息传来的时候,皇上正在作画,福子说皇上神色如常,笔都没停呢。”
虽然如此,王皇后冷笑一声,面上还是有一丝不悦。
这些年皇上纵容她这样对宫锐下毒手,何尝不是把自己当成杀人的刀了呢?满朝文武不瞎不傻,若是有天追究下来谋害皇嗣也是她,凌霄殿那位倒是下了一招好棋。
但是她甘愿做刀也不会放过宫锐!
那些年的折磨早已让王皇后扭曲不堪,哪怕如今她已经坐上后位,哪怕未来的帝位已经十有八九是她儿子的,她也要杀了宫锐。
……
灵风长公主在梁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虽为女流,却权势滔天,甚至梁帝也不可撼动,但她又甚少参与朝中之事,为何如此,还得追溯到先帝时期,而这是皇家旧事,朝中大臣从不敢过多议论。
早朝上,灵风长公主带着失踪多日宫锐一同进殿,显然今日有事要发生。
“锐儿可还好?”
梁帝瞥过跪着的宫锐,昨日太医院已向他禀明长公主府的事,他不咸不淡地开口。
宫锐开门见山,“回父皇,儿臣无碍,儿臣今日前来向父皇请罪。”
他们两父子本就相看两厌已久,朝中人早有耳闻,两人已经懒得演戏了。
梁帝没叫宫锐起身,他开口道:“你何罪之有?不过是被劫持了,如今回来了,那就把没做成的事做完吧。”
众大臣听着,这父子俩真是毫无情分可言,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出去一次不成还送两次!
灵风长公主接上话,“从来没听过给纳贡的藩国送质子的,皇弟这一出意欲何为?本宫真是看不懂呢。”
她面上浮出怒气,本就丢面的事,皇帝竟然还想做第二次,给那呼庭送质子就像送玩物一样。
梁帝面对长公主的质问,他毫不在意,“灵风,这是两国已经定好的事。”
梁帝这么做的用心根本不用揣测,他就是不喜宫锐。
他送走宫锐还是还瞒着众大臣,在呼庭使者离京时秘密把宫锐送走,打得大家措手不及,所以才有后来灵风长公主让人假意劫持,以及宫锐落入贼人之手的事。
此事一出,众大臣无奈咋舌,不顾及国家脸面去泄私愤,梁帝如今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以至于后来宫锐失踪没去成,朝中就把这件事就按下不提,就当过去了。
灵风长公主看梁帝那不在意的模样,不免想起往昔,心中一阵苦涩,难怪当初先帝传位给她这弟弟,却给她留了权。
她压下情绪,开口道:“当年武英将军夫妻俩拿命赢下岚山关之战,大败呼庭十万精兵,让呼庭一蹶不振,从此不敢进犯,西北边境才得以安宁,陛下可是忘了?那是血流成河才赢得来安宁和脸面,皇弟如今就这样轻飘飘地踩下去,不怕臣子们寒心吗?”
灵风长公主的话也是朝中大臣心之所想,梁帝不怪乎会瞒着满朝。
对于灵风的质问梁帝并不辩解,他虽理亏,但他是一国之君,他不愿解释没人能逼他。
他也明白有灵风在,他不可能再把宫锐送走了。
梁帝直接跳过灵风的质问,开始责罚宫锐,“他不去可是伤了邦交,那他想如何呀?”
“儿臣受万民供养,却没有尽到皇子该有的责任,儿臣愿意请命去军营,做那保家卫国的一员。”
宫锐此言一出,满朝大臣皆是骇然,谁都知道宫锐体弱,去军营不是送死吗?
梁帝听到宫锐的话也是惊讶,不明白他这是何用意,太医说他如今脉都把不出来,不知他身体如何,难道另有隐情?
梁帝直截了当地问,“你是真想去从军还是去挂个名?”
“儿臣愿去骑风营。”
此话一出大殿上全都噤若寒蝉。
骑风营对上的是勇猛的哈喇人,哈喇人与梁国常年摩擦不断,骑风营更是整个梁国最骁勇善战的一军,去骑风营意味着宫锐去保家卫国不是说说而已。
灵风长公主拧起了眉头,也被宫锐这一出打措手不及,去骑风营,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本想安排宫锐去千机营,她也能照拂他,他若是去骑风营,那骑风营军纪严明不说,更如北地的哈喇人一样只崇尚军功,是要实打实凭本事出人头地的。
灵风睨了宫锐一眼,虽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去骑风营,但这戏还得唱。
她出言反对,“不可,你的身体如何受得住?”
宫锐一脸坚决,朝梁王磕头一拜,“请父皇成全!”
梁帝盯了宫锐许久,依旧看不明白他这出戏有何目的,但是去骑风营没准哪天就死在哈喇人的刀下了,也不必费心除掉他了。
梁帝没想太多,就欣然同意。
“那便依你。”
退朝后,梁帝宣了太医院院正,却还是说不清宫锐身体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