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舌战
“算也不算。”
陈清嗓音沉缓,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家中长辈昔年在南郡遇难,在下这些年颇为忙碌,稍微做点事情泄露了行踪便极为麻烦,如今遇上这洪灾之机,便想去替先人取回些许遗物。”
徐明月开口道歉:“是我冒昧了。”
“不算多大的事情,是我愿意说的,姑娘这般倒是折煞了在下。”
徐明月干干一笑,想起斯人,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这片土地上的皇朝再是强盛,也不过数百年光景。
鲁郡陈氏却是延绵千年的累世豪族,这般家族自然不如皇族手握千军万马,为天下百姓执政,但这般家族的渊源与积累,连皇族也不见得能与之比肩。
若是鲁郡陈氏,这般出行倒也合情合理。
徐明月这辈子只认识两个鲁郡陈氏的人,谢清尧的母后陈舒,谢清尧的外祖、当朝太傅陈鸿。
鲁郡陈氏在南郡遇难的长辈,除了谢清尧返京途中遇刺身亡的母后,还能有谁呢?
而谢清尧为人子者,中毒昏迷在床八载有余,连替母亲收敛遗物之事,也只能由鲁郡陈氏来做。
这些年跟随师傅四处义诊,救下过成千上百的平民百姓,徐明月也曾数次向着苍天祈祷,希望上天能将这些恩德给到谢清尧,保佑她的太子哥哥能平安顺遂。
可这些年,谢清尧未醒,徐明月未曾如愿。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徐明月自行越下马车,没及膝盖的内涝积水将徐明月的袍子染到湿透。
在水中微微走了几步,徐明月回首看向陈清:“陈公子,多谢护送。”
陈清朝着徐明月点头,竭力克制想搂着徐明月走过泥泞的念头,目送徐明月走上了她想走之路。
淌过浑水,徐明月走到府衙张榜之处。
借着纤瘦的身形,穿过重重围观的医者,将那公告栏上沾着泥点的最后一张榜单揭下。
稳步朝着府衙大门而去,前路却被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拦住。
周遭围观的自然都是踌躇是否要揭榜的医者,光是瞧着这老者的容貌,便知晓这必然是一个医术超凡的郎中,远非这占了先机的小丫头片子能比。
无须老者主动索要,四周的医者便将矛头对准徐明月。
“小姑娘,你莫不是不识字,这是召集治疫医者的榜单,可不是你小姑娘家家参加茶会随意接下的帖子。”
“我是大夫。”言简意赅,未生怒火,徐明月越过老者的阻拦,走到衙役跟前:“劳驾,请问医者考核定于何处?”
老郎中见徐明月没有将榜单让出的念头,再也无法演绎这一身仙风道骨:“官爷,老夫行医几十载,可从未听过有女医者一说。”
此一言落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延绵附和之声。
“这位老郎中一瞧便经验颇丰,指不定还救治过不少瘟疫,小姑娘你将榜单交予他吧。”
“徐大人如今要集聚的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医者,共同商讨灾后防疫之法,每一个席位都是格外重要,小姑娘莫要耽搁各位官爷的时间。”
“女子为医本就是大道不容,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年轻的医者,这不就是瞎闹吗?”
“小姑娘,你若不将这榜单交给这位老郎中,耽搁了疫情诊治,你担待的起吗?”
衙役自半月前跟随徐明卿来了这县衙,见到的来往医者颇多,别说女子揭榜,就连在公告栏多等候一瞬的女子都没有。
瞧着眼前这女子身姿窈窕,年岁颇轻,衙役想起之前在郡丞府当差之时的经历。
因着他家大人年轻有为,生得又甚是俊朗,到了如今依然未曾娶妻,便有女子以各种理由蒙混进府邸。
想来这女子也是这般。
“姑娘,此事并非儿戏,你还是把这榜单给予这个老郎中吧。”
徐明月眉间尚算平顺,这些年来她因着女子之身以及年岁过轻,被轻慢的日子多了去了。
但凡生病之人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康健,她徐明月自来只凭本事与结果说话。
更何况现下瘟疫在即,本就当是团结所有 有能力治医者的契机,不当内讧。
解下斗笠,徐明月看向面前的老郎中,好声好气道:“各位,现下灾情险峻,正是需要医者之时,若各位愿意为救民于水火献一份力,徐大人必然是欢迎的。”
“这行医问诊凭借的不是年岁,亦不是空口白牙,这位老伯若有异议,可同我一道去这医者考核之处,我与老伯凭本事说话,可否?”
老郎中见徐明月竟然要同他比试,当即吹胡子瞪眼,生了怒火:
“女子混进男人堆里行医问诊本就是不守妇道,老夫身为男子若与你一介女子比试,赢了也不光彩,姑娘你这心思属实是毒辣。”
“姑娘,你如今正好到了婚嫁的年岁,若日后婆家听得你这般抛头露面,你在婆家必难立足。”
“是啊,姑娘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听大家一句劝,别闹了,将这机会让给这位郎中。”
“你为了这一时风头,来日连门亲事都说不到,岂不是因小失大?”
“呵。”笑声讥讽,重生一世徐明月若依然被这些虚名捆绑,那还真是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这榜单可曾言明女子不可揭榜?”
“这榜单可曾言明何等年岁方能揭榜?”
“既然没有,我揭了这最后一张榜单,若是通过考核,那这机会便是我的。”
“而众位站在那公示栏那般久,迟迟不接这榜单,除了害怕自己通不过考核被拒丢人,难道没有担忧自己通过考核进入瘟疫之地丢了小命?”
此一言落下,那些意图争论之人眼光躲闪。
显然是被戳破了心思。
徐明月得了理,并不想饶人:“众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拿着我的女子之身反复嘲弄,不过就是觉着我一女子都比各位更勇敢,能做到舍生为民,反倒衬得各位贪生怕死罢了。”
“退一万步说,众位这般瞧不起女子,莫不是众位都不是由阿娘生出来的?”
四下医者面面相觑,想解释,却不知要从何解释。
只觉这小丫头不仅生了一双能瞧破人心的眼,更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从堤坝着急忙慌归来的罗县令卷着裤腿出现在台阶之下,环视四周之后,嘶哑着嗓音大声问道。
“此乃县衙,何人胆敢在此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