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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道不同

毕竟从丰毅的角度来说,一切都是为国家。

他的角度来看,有时候不得不残忍

程君泽十五岁家道中落,净身入襄王府时还带了我这个拖油瓶。

待他成为襄王心腹,宏图大业时,打算将我献给王爷做侧妃。

那年我已及笄,当晚去了他房间,低声唤他:「哥哥......」

他眸光隐晦,哑声道:「枝枝,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个太监。」

我可能天生是个丧门星。

五岁丧父,七岁丧母,继而投奔了爹爹在世时为我定下婚约的程家。

这桩婚事说起来属实可笑。

我家祖辈都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到了阿爷这辈,家境不错,就想改善一下门风,送我爹爹去了私塾读书。

可惜我爹实在没有文人的风雅,举止粗鄙,学问不佳,读了几年的书,最后还是回家卖肉了。

但他当时早已娶妻生女,并且结识了程伯伯。

爹爹性格爽快仗义,自己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却与学问甚好的程伯伯成了至交。

于是定下了我与程家哥哥的婚约。

五岁时我爹酒后失足掉进河里。

前脚刚走,后脚肉铺的伙计卷了钱财跑路了。

阿娘自此一病不起,家底耗尽,撑了两年,撒手人寰。

我爹是家中独子,他在世时,我外祖娘舅家没少过来借钱讨便宜。

可是当我成了孤儿,舅母说:「天见怜的,咱们家徒四壁,多一张吃饭的嘴可怎么了得,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后来她又说:「夏枝意,你爹在世时不是给你许了个好人家吗,听说那程家的科考中了进士,如今在永州当官,妗子想办法送你去享福,等你长大了可不能忘了妗子。」

我孝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被塞到了程家。

那时程伯伯任职永安散州同知,是个五品官。

地方的五品官,是个不小的官职,永安府除了知州王大人,属他官职最大。

我初到程家,才七岁,一身孝衣,头上簪着白花,畏畏缩缩。

人称「程老爷」的程伯伯,拉着我的手进了门。

他说:「枝枝,不必拘谨,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程家人口简单,府里管事仆役加在一起总共十个人。

程伯母一开始并不喜欢我,还有十一岁的程君泽,一听说我是与他定下婚约的夏家女儿,气的一脚踢在了板凳上。

「谁要娶这个丑八怪!赶紧撵她滚!」

我幼时的确长得不好看,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呆头呆脑。

程君泽就不一样了,少年得意,英姿焕发,朝气蓬勃。

程伯母也不喜欢我,埋怨程伯伯当初不该意气用事定下婚约。

但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出身文人清流之家,教养使她纵然心有埋怨,也没有说出太过分的话。

程伯伯说:「你不是一直很羡慕王知州家有女儿吗,只当枝枝是上天送来给夫人圆梦的吧。」

说罢,又摸摸我的头:「枝枝放心,伯母心肠最软了,你乖乖的,她一定喜欢你的。」

我住在了程家,忐忑不安,处处谨慎讨好。

后来程伯母叹气:「罢了,夏枝意,你既来到我身边,也是缘分一场,我自会尽我所能好好教养你。」

「但有一点你要牢记,阿泽性情乖张,执拗起来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无可奈何,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将来婚事不成,我便做主为你挑个好人家,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不可心生怨怼。」

因她这番话,我诚惶诚恐的点头,不敢对程君泽生出半点想法。

自此,程伯母教我识文写字、琴棋书画,也教我刺绣缝补。

有时是她亲自教,有时是她身边的刘妈妈教。

刘妈妈说我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老实的几近木讷和蠢笨。

每每这时,程伯母总是皱眉,失望的摇头:「确实没见过这么蠢的,脑子半点不灵光。」

我的眼泪在打转,低着头闷闷的想,我家祖辈粗鄙,本来就不是读书的好料子。

程伯母想要将朽木雕琢成一块玉,何其难。

但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刘妈妈说我是个厚道的好孩子,心思简单,又敬重长辈。

她说:「这孩子听人讲话的时候可认真,眼睛瞪的圆溜溜的,跟个小羊羔子似的,结果一问三不知。」

说罢,哈哈大笑,程伯母没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后来她有时候叫我「羊羊」,程伯母说:「哎呀这可太难听了,不成,还是叫妞妞吧。」

程家妞妞,是个蠢材,读书不济,针线活儿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程伯母感叹:「还好,总算有个拿得出门的手艺。」

她殊不知,这针线刺绣也是我一根筋学来的,我的手被扎的满是针孔,夜里挑灯,苦苦的练。

直绣、盘针、套针、抢针……

我对自己说:「做人总不能一无是处吧,伯母和刘妈妈费了心的教,好歹学会一样,不然她们多寒心。」

针线熟练之后,我给程伯母绣过一方帕子,给刘妈妈绣过钱袋,还给程伯伯的扇坠上打了个络子。

算不得好,但他们都笑眯眯的,说不错,继续努力。

因着他们的一路鼓励,蠢材的刺绣功底越来越好,程伯母很满意。

后来等我手艺属实不错了,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给程君泽的玉吊坠也打了一个络子,鼓起勇气递给他,结果被他嫌弃的一把打落在地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丑死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送东西给他了。

程君泽是个混世魔王,我很怕他。

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会突然伸出手揪我的头发、趁大人不注意推我一把、心情不好时莫名的踹我一脚……

我已经很乖很乖的叫他「阿泽哥哥」了,可他仍是很讨厌我。

鉴于他的恶劣态度,我一度躲着他,隔老远看到他,吓得扭头就跑。

后来程伯母带我去过几次王知州府邸,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厌恶只针对了我一个人。

王夫人雍容华贵,王家的女儿大我两岁,名字叫「念念」

念念是明艳漂亮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令我自惭形秽。

对我恶语相向没个好脸的程君泽,对念念异常耐心和友好。

他在王家很吃得开,王知州的两个儿子一个跟他同岁,一个年长他三岁,关系都甚好。

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念念就拉着我一起画画、下棋。

哦,还有宋通判家的小女儿,宋芷。

有时候念念和宋芷画了画,会拿给王夫人她们看,大人们纷纷称赞。

这个时候我会敏感的把手里的画往身后藏,程伯母表情淡淡的,看我一眼,又很快瞥过脸去。

然后宋芷突然跑过来,一把抽出我的画:「你们看,枝枝画的水鬼,张牙舞爪的,多么形象。」

众人哄堂大笑,我红着脸手足无措。

她知道,我画的是水牛,不是水鬼。

笑过之后,王夫人看着程伯母道:「到底不是亲生的,蠢笨了一些。」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程伯母,衣角揉搓的皱巴巴。

念念拉我一起下棋,程君泽他们偶尔也会过来看一眼。

每次他过来,我都格外紧张,手中的棋子不知往哪儿放。

因为无论我往哪儿放,都会听到他一声嗤笑——

「蠢笨如猪。」

后来我再也不想去王知州府里玩了。

程伯母也不想去了,因她每一次回来的路上,都大发雷霆,对刘妈妈抱怨:「她有什么可神气的,说我们孩子蠢笨,若不是王大人比老爷官高一级,我用得着受她的气,她们念念好歹大了咱们两岁,得意什么……」

说着,又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我的脑袋:「榆木疙瘩,回去好好画个水牛给我看看,画不出来饭也别吃了。」

程伯伯说的对,伯母心肠最软。

明明罚我不许吃饭,可是刘妈妈偷偷给我端一碗,她也会装作看不见。

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温病,来势汹汹,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险些丧命。

伯母让府里管事连夜去请大夫。

她坐在床边照顾我,脱不开身,因我一直拽着她的衣服,迷糊的唤她:「娘,阿娘,你来接枝枝了……」

伯母皱着眉头,命刘妈妈拿了辟邪三宝过来,还将程君泽从睡梦中提了起来。

程君泽睡眼朦胧的站在我屋里,一脸懵。

然后程伯母举着辟邪三宝说道:「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孩子既然已经到了我这里,我自会把她当女儿待,我家小子也会真心对她,你且速速离开,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她那样知书达理的妇人,板起脸来十分威严,还踢了一脚程君泽:「你说话!」

程君泽一激灵,哭丧着脸说:「我说什么啊?」

「说你今后会对枝枝好,绝不会欺负了她,让她受委屈。」

我在程家四年,伯母常说我是蠢笨的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可是私底下也会拿着我绣的帕子,冲程伯伯笑:「你瞧妞妞绣的多好,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我与伯母之间,到底是有母女缘分,她曾对刘妈妈说:「王念念长的是挺好看,王家的女儿也比枝枝聪明些,但那终归是别人家的,咱们夏枝意笨了些,但没办法,谁叫她是我们家的孩子。」

反正程伯母是很疼我的。

初到程家时,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很是怠慢,欺我年幼,偷吃偷拿,还偷拧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常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但从不敢吭声。

后来还是刘妈妈无意发现,告诉了伯母。

伯母十分生气,打发牙行把人卖了,还把府里的下人全都叫来,「睁大你们的眼睛认认清楚这孩子是什么人,既来了程家,她便是你们的主子,往后不知尊卑的东西也不必留在府里了,直接发卖了。」

我一直以为,程伯母是不会让我给程君泽做媳妇的,她也曾亲口说过,若程君泽不愿,那桩婚事就作罢。

但我十一岁那年,她又一次带我去王知州家。

与王夫人及几位县丞夫人闲聊时,她拿出了我新给她绣的荷包,显摆了下——

「想来也是天意,我这媳妇儿,是自幼养在膝下,把我当亲生母亲孝顺,这孩子心眼实在,从前看着也不觉得多好,但现在啊是处处顺眼,我喜欢的紧。」

几位县丞夫人纷纷夸赞,说是她调教的好,自幼养在身边的媳妇儿感情就是深厚,令人羡慕。

伯母适时的展示了下我的刺绣功底,话里有话的说:「瞧瞧这手艺,咱们永州的姑娘家,我没见过有绣的比她好的,我们枝枝才十一岁,就有这样的好功底……」

当时我站在一旁,呆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王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据我所知,她曾经跟王知州提议要与程家攀亲。

因为当时有风向说程伯伯快要调动到京里升迁了。

我不知道伯母说我是媳妇儿是不是认真的,有没有问过程君泽的意思。

因为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翻天的时候,儿女情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挂齿。

王知州开采私矿,贪赃枉法,判了个满门抄斩。

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据说是天子近臣,司礼监掌印梁公公。

这样的案子,一旦与司礼监扯上关系,就是天崩地裂,血雨腥风。

当朝几大太监,鲜少有人性的。

那日刘妈妈陪我一起出了趟门,去刺绣庄子买了点绣品式样。

回去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满城风雨,官兵开道,人来人往。

一队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入城。

程家已经被包围了,我和刘妈妈回去,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塌的太快,让人无从判断。

我只知道锦衣卫拿人的时候,刘妈妈将我推开了,她拼命的喊:「她不是程家的人!她姓夏,叫夏枝意,是城南秀锦绣庄的学徒,你们不信可以去问苏掌柜。」

刘妈妈说的是事实,在程伯母发现我刺绣功夫不错时,着重培养,让我拜了秀锦绣庄最好的绣娘为师。

程家,最后只活了我和程君泽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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