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三日寂静（中）

张起灵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母亲缓缓恢复的平稳呼吸，苍白的脸庞恢复了轻微的血色，可转眼间又变成荒芜。

他没有感觉的其他人说过的母亲带给他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丝联系——

清淮在旁边默默的握着小哥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他能感受到小哥此刻的迷茫和仓惶，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白玛从长眠中醒来，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睁开眼睛的任何机会，但是她知道，当那些喇嘛按照约定让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儿子一定在她的身边。

白玛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善良，有血有肉的孩子，体味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白玛能够感受到儿子散发的温暖。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真的来了。

她的拂林用尽了所有方法为自己争取到了三天时间，虽然不够，远远不够，她贪心的想看到小官所有成长的片段和瞬间。但是，三天，这寂静的，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作伴的三天，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张起灵缓缓蹲下身，左手轻轻抓着她纤细的手，而他的右手被清淮轻轻地抓着，他感受到手心里那微弱的脉搏，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张起灵抓着妈妈的手，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这一切……太仓促了。他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好像他抓着人世间最后一丝自己的痕迹，最后一丝自己愿意去想的东西。

没有任何声音进入这个房间内，有的只有呼吸和心跳。

轻柔的，微弱的；有力的，悠缓的。

母亲和儿子。

两天后——

张起灵手掌的温度逐渐过渡过去，她指尖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他静静的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

张起灵开始有了期待，她如果醒来了，会呼唤我吗？她的声音是怎样的？又会唤我什么呢？我要怎么和她说呢？

寂静——

张起灵无法想象，不仅房间，就连他的脑海也只剩下寂静了。

“母亲……”

张起灵一遍遍的呼喊着她，他在渴求一个回应。

白玛的心很是刺痛，她真的好想抱抱她的小官，想看看她的小官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白玛想她的小官一定有一双和他父亲一样宛如黑曜石般温柔的眼睛，她的小官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他能够感受到爱与思念。

小官对不起，妈妈只能幻想你的模样了，妈妈很想你，很想很想，妈妈想抱抱你，想和你说说话，想听听你这些年的成长，可是妈妈做不到了。

小官，妈妈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够再见你一面，能够牵着你的手。

白玛感受到指尖那略微粗糙的手掌，心里酸涩到无法呼吸，她的小官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张起灵不停地轻声呼唤，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三天——

张起灵开始有些急迫了，他抓着她的手，凝望着母亲的脸庞，看着那红晕渐渐消失，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要离开他了。

“你要学会去想，去想念，你妈妈送给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会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上师的话在张起灵的心里不停地盘旋，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张起灵下意识的微微用力，才发觉母亲微冷的手已经捂不热了……

“母亲……”

张起灵意识到时间不够了，也意识到母亲这个词不仅是一种身份，而是一段情感，一段时光，这是他们之间错过的珍贵光阴，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是最后一丝他想要去‘想’的东西。

在寂静中开篇，最终再次回归至这份寂静。

张起灵在白玛面前跪了整整三天，等到那扇门再次被打开时，他的身体僵硬的难以起身。

她面上的红晕也随之消失，此刻的她似乎与亡者无异。

张起灵唤了她三千次，却得不到她任何的回应。

她真正的死亡了，她离开了，带着所有的疑问彻底的远去了。

三日不眠，静寂无声。

当门打开的瞬间，仿佛从梦境中惊醒，风雪涌入房间，冰冷的寒意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张起灵径直走向院中，入目中是一年多经常见到的景象，看着那些熟悉的碎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渐渐走过去坐在碎石堆中间。

如过去一样，他拿起凿子，敲打的声音唤醒了他，听着耳畔回荡着咚咚的余音，张起灵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凿子，忽然意识到了在做什么。

霎时间，高原上呼啸的风雪声，石头被凿开的声音、心跳声、呼吸声和三日时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名为痛苦的力量，猛然袭来。

意识终于和身体合二为一。

母亲——

大雪纷飞中，他忍不住坐了下来，在雪地里蜷缩成一团，任凭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

在洁白的雪地上，清淮无声地拥着小哥，张起灵紧紧握住清淮的手，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眼泪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咚咚……”

张起灵习惯性地凿了起来，落在外面的双手被寒风冻的通红，可他仍心存执念不停地凿着。

手臂抬起落下，石凿和石块相撞不停地发出锵锵声，张起灵不知道自己要雕刻什么，甚至也不明白应当‘想’什么。

张起灵蓦然想到了工匠说的话，大脑开始缓缓转动，宛如生锈已久的齿轮重新启动。他忍不住的想，产生心的过程和感觉，也是这样的吗？

三天的时间太短了，他还来不及想明白。

时间在石块撞击中流走。

时至正午，阳光穿过浓厚雪云，洒落在院落中，张起灵敲打着手中的石块，他在想上师的话。

目光在四周游移着，当那个影子映入眼帘时，张起灵不禁怔住了一下，那是他曾无数次凝望的身影。

轰——

那是自己存在于世间最鲜活，最直接的证明——

张起灵微启唇瓣，他明白了，他的‘想’是什么了，他想真正的活着，他想证明自己在这世间是真实存在的。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伸出手。

同样的姿势，却只是虚幻的影子，徒有轮廓。

云层在天空中聚集，温暖的阳光逐渐隐去，他的影子渐渐消退，最终融入了地面。

他存在的证明，如此轻易的便被抹消了。

张起灵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是在这世间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他希望别人看到时，知晓他曾真实的出现在这里，也曾真实的行走于世间。

想明白后，张起灵将石凿放在地面上，走进房屋坐在火盆旁边，搓着手取暖。

清淮蹲坐在小哥的对面，他静静地看着小哥，总感觉小哥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他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等到双手不再冰冷，张起灵起身来到院落中，他拿起石凿，目光不再空洞。

这一次，他不是漫无目的了。

他想把自己存在的证明记录在这里。

一个简单雕刻的石像出现在了院落中，非常的粗陋没什么细节，但是整个身形却和张起灵十分相似，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石像最精细的地方是脸。

这张脸似乎在……哭。

清淮愣愣的看着那张脸，他印象里的小哥从来不会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包括哭泣，就连之前受伤也没有看到他流露出一丝丝痛苦。

清淮凝视着那尊石像，他的心仿佛感受到了与小哥同样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