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巨额赔偿
过了好一会儿,萧金筠总算忙活完,她走近我说道:“叔叔阿姨他们为了救你很不容易,你就不要责怪他们未经你允许卖房子的事,今天大家都很辛苦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最辛苦,你们留在这里吃饭吧?”我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暗处沉默不语的萧金铭,诚恳地邀请道。
萧金铭,他姐叫他“小精明”,我感觉名字和人还是蛮符合的。
住院期间未见过他,今天应该是萧金筠特意喊他过来帮忙的,我们搬运东西需要一个劳动力,而他作为劳动力来说是非常合格的,忙前忙后,未曾休息,但他对我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姐夫,却是不及格的。
他除了帮忙搬运东西,全程话少得可怜,甚至不给我一个眼神,不给我一个正脸,我们好歹在一起也待了整个下午,我却一直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唯一的印象就是刺猬头,高大宽厚的肩膀,身材健硕,是个健康的小青年。
刚一见面,我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却爱理不理。当时我的表情尴尬,心情稍微的不快。还未见过如此没有礼貌的人,不过看在他是萧金筠的弟弟,我转瞬间就不计较了,看在他是过来帮忙做事的,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可没想到,更绝的事在后面,整整一个下午,四个小时,说了两句一模一样的话:“姐,搞完了吗?”就再未说过其他话。看来不是没有礼貌,而是一个疑似自闭的孩子,平时就不爱说话吧。
他如此沉默,我又为啥觉得“小精明”的名字很符合他呢?通过我在侧面对他的仔细观察,我感觉,他很不高兴我和他姐姐交往,他从心底里希望我们分开,他从内心抗拒我成为他的姐夫。也许他曾经劝阻过姐姐,尽过不少作为弟弟的责任,可姐姐未听从他的建议,未顺着他的心意,因此他更不愿搭理我,多给一个眼神都觉得是奢侈。我觉得他是精明的,任何明眼人,明白人看到我的境况,家庭状况,身体状况,工作状况,没有确定的未来,就连确定的过去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配。他的精明在于姐姐求助于他,他没有拒绝,而是尽心尽力帮忙,因为他不想把姐姐的关系搞僵,只要他维持他们姐弟俩的感情,他就有办法让姐姐听他的。他的精明在于没有和我们寒暄过一刻,因为他要用他的行动和语言来表现给姐姐看,他对这个家庭很不满意,希望姐姐尊重他的想法,考虑他的意见。他打定了主意虽然现在姐姐不听他的,但是时间长了,当姐姐自觉日子过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再苦口婆心与姐姐分析得失利弊,加上平日里时不时的劝诫,姐姐迟早有一天会听他的,和我分开。
这两姐弟是两个有意思的人,两个人都挺坚持,骨子里都刻着一股倔强与固执,而这股倔强却不让人反感,反而觉得很值得赞赏。
当我发出诚恳的邀请后,意料之中萧金铭未有反应,萧金筠瞟了弟弟一眼,带着责备的目光,觉得他不懂事没礼貌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真心为姐姐着想的孩子,我可不会和孩子介意,嗯,说心里话,在我自认为读懂他的内心世界后,我还有那么一点欣赏他。
然后,萧金筠略带不好意思的表情看向我回答道:“不了,我们不吃了,家里留了一些饭菜,倒掉了可惜,我们回家吃算了。”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了,今天辛苦你们了,改天,寻个机会,我请你们去外面吃。”我呵呵地笑道。
身旁传来一声嗤之以鼻的声音,这是萧金铭传来的吧。
我禁不住挑了挑眉头,这是不相信我请得起吗?没想到这一世我林夕混成如此模样,连请一餐饭都被一个毛头小子瞧不起。我刚欣赏你,你就不加掩饰地嘲笑我,小子,你别太过分,佛也是有脾气的!
萧金筠面露窘态:“好的,你们早点吃饭,早点休息吧,大家都累了,尤其是你,以礼哥,你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什么都别想,先好好休息。”
我把萧金铭带给我的不爽强制地压了下去,点了点头应道:“好的,你们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不远,大概四、五站路程。”
“我送送你们吧。”我略表诚意地说道。
“不用了,你走来走去累,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你们注意保重身体,别太操劳。”萧金筠客气地与凌老头、罗老太打着招呼。
“小金,走了啊,真的不在这吃饭了吗?回家你们也难得再弄。”罗老太已经在灶旁边忙活搞晚饭的事了。
“没事,就是冷菜热一下即可,不麻烦。我们就走了,再见。”萧金筠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萧金铭率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又站在门口等着姐姐,当看到姐姐出来之后,又迫不及待地关上门。
我顿感好笑,这小子把对我的不喜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啊,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我回头环顾了房间一周,唉,我也不想待,可又能如何,栖身之所,总比没有的强,还有那么多人睡天桥底下的呢,我好歹也有瓦遮头,好歹还能呼吸,好歹还能看看这美好世间,好歹还能享受这人间情爱,有啥不知足的,别再一副苦大仇深、愁眉苦脸的样子了,两位老人还在为你忙碌,怎么对得起他们。
我忙收拾心情,凑近罗老太身旁,柔声道:“老太太,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罗老太见我主动亲近她还要求做事,刹那间,笑容堆满了整张脸:“你刚出院,不用你帮什么忙,就一个小灶,我随便炒两个菜,今晚将就着吃一顿,可好?”
“没问题,我对吃的没啥要求。”我侧过身,又凑近了不知在捣鼓什么的凌老头身侧,“凌老头,你又在忙乎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你好好休息吧,前段时间我刚用石膏板隔了一间卫生间,在房间中间隔了一个空间,虽然只能放一张床,但至少你有个独立的空间,我准备在你的床头安一个小台灯,晚上能看看书看看手机什么的,也有光。”
我不禁惊讶道:“凌老头,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凌老头骄傲地说道:“当然,我们哪里请得起人。我是全能吧,水电木工,我都会一些。”
我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看不出来啊,凌老头,你这么厉害,以后房子装修全部交给你,省了请工人的钱了。”
我低着头,看着凌老头认真地干着活,我忽然想起之前因萧氏姐弟俩在这里不好谈下去的话题,犹豫片刻,慢慢地问道:“凌老头,你刚才说卖房子还债是怎么回事?”
凌老头头也不抬地答道:“你当时不是出了车祸吗?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和你妈吓得不轻,匆忙往医院赶去。唉,交警告诉我们,你追尾了一辆小汽车,小汽车司机送往医院抢救半小时后就死亡了,而你虽侥幸救回性命,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把我和你妈吓得全身哆嗦,儿子生死未卜,还撞死了人,我们又该如何向别人的家人交代啊。然后,不久后,小汽车司机的家人也赶到了,我们才知道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短暂的生命啊。”凌老头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仰起了头,仿佛在收眼泪,声音哽咽起来:“她的父亲听到医生的话当场就在手术室外面痛哭不止,她的母亲则撕心裂肺地哭着瘫倒在地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太悲惨了,人世间最惨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我和你妈跪在他们面前沉默不语,我们当时的想法很简单,随便他们骂随便他们打,只要能让他们泄愤,让他们发泄心中的痛苦,我们都愿意受着,替你扛着,我们只想为你赎罪,为你道歉。他们的孩子死了,作为肇事者的我们的儿子暂时活着但仍昏迷着,未来亦不知到底是死是活,他们痛苦,我们的内心痛苦不亚于他们,我们感同身受。除了下跪,我们想不出其他的赎罪的方式,我们跪了许久,直到他们收了哭声,直到他们想起了我们的存在,没有臆想中的发泄。女孩的父亲反而客气地把我们扶了起来,对我们说错的不是我们,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没有道理为你向他们赔罪。”说到这里,凌老头终是没有憋住眼里的泪水,他抬起手臂,抹了抹眼角的泪,继续说道:“他是个温文儒雅的人,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是我见过最为理智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保持理智的心,和我们对话。说实话,他是我凌家斌这一辈子最佩服的人。过了几天后,他派了律师来和我们谈,告知我们,人虽已死,但为了让你得到教训,为了让你永远记得这血的教训,他们决定给你严厉的惩罚,要求你赔偿八百万。”
“八百万?”我正为我的父母的伤心而心痛,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着转,顷刻间就要流出,可听到这个赔偿数字,不禁咋舌,眼泪生生地被吓退,缩回了喉咙里,不敢流下来。
“我当时听到这个数字,完全没有概念,八百万,我这辈子连八万现金都没有见过,我和你妈惊呆了,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何况你当时还在医院里躺着,每天都要花钱,我们商量着把你爷爷留下的房子卖掉,可是房子卖掉也抵不了这赔偿款的二十分之一,我们去哪里凑这八百万。”
我心里不禁好奇,这不像林爸爸的风格啊,他不在乎钱,可八百万这个数字,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不会不清楚呀?他是觉得我的生命值这个数吗?在他心目中,我不应该是无价之宝吗?难道我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就值八百万?我摇晃了脑袋,想不通,我爸爸的心思我从来就猜不透摸不着。
凌老头完全停下手中的活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我们在盘算时,律师说,这笔钱可以分期付,给了我们一个期限,你想不到是多久?”
我收回思绪,忙问道:“多久?”
凌老头眼睛一闪,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他给的是一百年。”
“什么?”我不由震惊。这赔偿要的奇怪,要这么庞大的金额,却又分一百年归还,这到底是要赔偿还是要什么?
凌老头忍不住点起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后道:“这是个奇人啊,我是头一回听说过这种赔偿的方式,八百万,分一百年归还,还到一个指定的账户‘林夕生存基金’,说每年还八万到这个账户里面,既让你永远谨记自己犯下的错,又要你牢牢地记住他们的女儿林夕,记住是你撞死了她,一生都要为她赎罪。当你百年以后,你的子孙继续归还,让他们也记住做人要谨小慎微,稳重踏实,不可行差踏错,否则就如同他们的父辈一样犯的错还要子孙还债,子子孙孙被债务缠身。他是帮我教儿子,帮你教子孙后代啊。律师说林先生知道我们没有能力偿还,也不需要我们卖房子,赔偿款可以等到你醒来后再归还,每年的年底打入账户即可。我当时忍不住问,如果你没醒来怎么办?律师说,林先生说如果永远不醒或者也不幸死亡的话,你已经为你的错赎了罪,八百万一笔勾销。我才知道,林先生根本就不为钱,他不为财啊,他是一个好人。”凌老头感慨万分,在他心目中,林爸爸已成为神一样的存在了吧,开玩笑,我的爸爸当然是神一般,他是我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神,连女儿死后,赔偿款都要的如此奇特,弯弯绕绕,既惩罚了肇事者,又让他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承担后果。
“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当我们代替你签了那份赔偿协议后,律师告知我们,那个所谓的‘林夕生存基金’是专门用来救助因车祸造成严重后遗症或者变得残疾的人的后续治疗,他每年也会往基金里面存钱。林先生,因女儿的死而衍生到其他因车祸受伤的受害者,因自己的悲伤而想到同样遭遇的千万个家庭,他真的不是神吗?”凌老头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人与人啊,真的很不一样,像他那样活着的人,才是实现了人的价值吧。我们这种就是芸芸众生,尘世一蜉蝣,只为赚取自己的一日三餐,只为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一生就为自己求、为自己忙、为自己活,想着怎么让自己的利益不受损,想着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想着怎么让自己不受苦不受累。唉,人与人之间差距就这么大啊。有一个这么神一般的父亲,他的女儿该多么优秀,可惜了啊。小子,我有时在心里忍不住怪你,你说你稳重一点,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凌老头第一次在我醒来后责备我,眼神严肃,语气却并不严厉,也许他的火气和脾气在我昏迷的那一个月基本上消耗殆尽了吧,看到儿子生死不明躺在面前,再多的气、再多的恨,再多的怨也慢慢地消散了。“我常常为那个年轻的生命感叹唏嘘,叹息不已,常常在心中祈祷她能投胎去一个好家庭,长大以后也能发光发热,为社会做出贡献。我和你妈去过寺庙好几次,替你为她上香,为她设长生牌位,祈求他们一家往后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以此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其实,也怪我们不会教儿子,我们也有罪哇。”凌老头说着说着,毫无征兆地用手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涌现出强烈的自责感。
我连忙拦住凌老头的手:“凌老头,关你什么事,我犯的错,与你无关,你就别自责了。”
凌老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道:“孩子啊,不是我们纵容你,平常我们但凡对你要求严格点,你不会变成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万事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我们,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家庭啊,他们原本有那么幸福的生活,因为我们,那个家庭变得四分五裂、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都是难受哇,我们有罪过,我想赎罪,却无能为力,除了那八万块钱,那只是聊表心意罢了,这个负罪感也会伴随着我的后半生。”凌老头的泪水如泉涌般流下,这是他憋了许久的悔恨的泪水吧。
唉!年轻人犯的错,老人却如此自责,是我不孝啊,我的心痛得裂开了两半,一半为前世的父母,一半为这一世的父母。
凌老头,你不需要如此自责,你说的那个优秀的为她惋惜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端端正正地坐在你面前,你是将心觅佛却不识佛呀。
“凌老头,别如此自责了,有些人固执得很,他只信自己,怎么教都不会改,这叫死不悔改。不过有些人在经历了一些事以后,他幡然醒悟了,醒悟之后的他犹如重生一般,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性格、为人处事方式等等都发生了改变。这就叫经一事长一智,有些人啊必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长大,我就是属于这种人吧,这是命中注定我要经历的事情,以后的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好好地活着,尽全力去为那个女孩的家赎罪,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需不需要,我都会尽我所能去照顾他们,为他们和你们养老,你们放心,也请相信你的儿子一定做得到!”
凌老头老泪纵横,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刚刚才认识他的儿子,他倍感安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儿子,你这次死里逃生,与原来的你判若两人。变得稳重了,变得懂事了,变得成熟了,希望你以后明事理,懂人情,做事三思而后行。你有计划,有想法是值得欣慰的事,但凡事量力而行不用勉强啊。”
“嗯,放心,凌老头,经此事后,对于自己的未来我会更慎重。”我突然又想起来有丝不对:“不对啊,凌老头,既然他们没要你卖房子,你怎么还是卖了房子,又还了什么债?”
凌老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医院的费用,每天用药吊着一口气,要花钱呀,我和你妈那点存款为了救你基本在前半个月就花光了,你的货车也是贷款买的,当时贷了三十万,车祸后,车头严重受损抵了几千块,房子卖了以后,都还给银行了,我们家那点积蓄啊,存款啊都耗得一干二净,如今是一贫如洗了。”
虽然我不是凌以礼,我不是肇事者,我不是始作俑者,但又的确是我这具身体,确实也是我的缘故才将这个家庭搞得这般境地,我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凌老头,罗老太,原本你们可以享天人之乐了,害得你们变得如此,以后,这个家就由我来承担了,你们放心吧。”
凌老头站起了身,又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头:“好男儿当一力担起家庭的重任,当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你自己、为故去的林夕姑娘好好地活着,我也希望我的儿子能如林先生般,为社会、为人类做贡献呢!”
罗老太打开了折叠的小餐桌,端上了菜:“好了,你们爷俩聊够了吧,快来吃饭吧。”
罗老太递给我碗筷,我与凌老头和罗老太围着一张小桌子,尽管伸不开腿,尽管桌子小得只够放三四个碗,尽管我们三人坐一起显得拥挤不堪,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还能围坐在一起吃饭,这已经是巨大的幸福了吧,房子虽小,却一派温馨,房子虽简陋,却因人气而显得热闹非凡,这才是家庭的神奇魅力,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地比什么都重要。
我想起了我上辈子的爸爸妈妈,此时,他们在干吗?他们怎么样了?情绪恢复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