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救世主

“无所不能的神啊，若您因为我的罪行而感到愤怒，就请惩罚我一人吧……”

数十年后，已由一名身形单薄的牧羊少年脱胎换骨成世上第一任大法师的查尔斯·列格，曾在圣泉之前虔诚地忏悔。

然而他明白，神不会再予以他任何回应，因为神已被他亲手杀死了。

是他擅自替世人做出了对神背信弃义的抉择，因此世人从此将不再受到任何庇佑，只能独面灾难的降临。

张牙舞爪、畸形可怖的魔兽如同被散落四方的种子，自大陆的各个角落中滋生，通过吞食人的血肉来繁衍生息，如同滚雪球一般，数目越来越多。

查尔斯只得率领众法师一同抗击魔兽，让人们生活在由屏障守护的安全区内。

那时的他已进入花甲之年，外表虽成熟稳重，内心却充满恐惧。

他每日都在极度的惊慌中度过，他害怕着神对世间施下的诅咒，他恐惧自己的决定需要由子孙后付出代价。

然而他也是自负的，他认为自己仍能扭转乾坤：只要他的屏障足够稳固，只要子孙后代能始终维护屏障，就能将魔兽扼制在安全区外，人类依然可以继续享用魔法带来的好处，并继续发展壮大。

临终之前，查尔斯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他不知道人类死后的灵魂将去向何方，但他希望自己能继续在这世间徘徊，守护人类，守护屏障。

执念一旦被日思夜想，就会根深蒂固地刻入脑海，继而强化成为一道咒语，施加在执念者身上。

查尔斯去世以后，灵魂如愿以偿地徘徊在了世间。因此，他才得以出现在洛温面前，同他讲述那段久远的故事。

洛温沉默着听完了，最终只剩唏嘘感叹。

“屏障已被大面积破坏……”水面中查尔斯的倒影继续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嗓音说道，“人类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洛温轻轻吸入了一口湖面传来的冰冷凉气。他的双腿已经发麻，但他没有移动分毫，依旧静静聆听着查尔斯接下来的话。

“少年人，你是最后的希望。为了人类的未来，我需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

洛温神情专注。

奶酪也垂着小脑袋，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水面，好似也随着洛温一道，正在仔细聆听。然而它的眼珠深处，却闪着小小的红光。

透过它那双豆子般溜圆的眼睛，千里之外王城附近的阿莱娜圣山上，被困于圣泉水中的神，也正看着这一切。

化为一团小亮点的奥兰，此刻默不作声地悬浮在神背后，视线刚好能越过祂的肩膀，窥视祂身前那块水镜中的画面。

水镜是一块被神随意凝结出多面体棱形结晶，其中某一光滑平面上能显示出栩栩如生的画面。神闲来无事时曾向他解释，这些画面是通过魔兽的眼睛看到的现实场景。

在神偶尔观看的这些场景之中，最常见的是魔兽在大陆版图上向四处扩张迁徙，其次是菲利克斯同洛温的日常相处。

他们在森林木屋之中的一举一动，几乎事无巨细地落入了神的眼中，包括他们最亲密的时刻。

奥兰已经得知了菲利克斯的身份，也见到了他那与神几乎别无二致的真容。

每当画面中显示菲利克斯正同洛温腻歪在一起时，奥兰都感到十分尴尬。

可见神始终目不转睛，丝毫没有要切换场景的意思，他只得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么偷窥也太变态了”，一边咕嘟咕嘟沉入水底，非礼勿视。

此刻，苍茫之森的上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洁白晶莹，落地无声。

“什么事？”洛温专注地凝视湖面，轻声问。

“我需要你，杀死你的那位朋友。”查尔斯回答。

“我的……朋友？”洛温喉咙口感到一阵滞涩，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菲利克斯。”查尔斯直接点破了他的名字，语气变得严肃而低沉，“他是神的分身，也是神手上最强大的一只‘魔兽’。杀死他，否则，整片大陆都将被他倾覆。”

听到这里，水镜对面，奥兰忍不住飘到神的肩头，小声问道：“查尔斯背叛了您，所以您想让魔兽蔓延至整片大陆，是为了报复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么？”

神眼睫微颤，侧目朝肩上那个发光的小亮点一瞥：“你认为我是在报复？”

奥兰很想反问，难道不是么？但他不敢开口。

神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问道：“你不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在实现查尔斯的夙愿？”

奥兰不解，恭恭谨谨地说：“敢问……您指的是，什么夙愿？”

神解释说：“查尔斯自认是救世主，希望带领众人脱离苦海，走向光明的未来。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便是苦难。唯有所有人都走向死亡，新的苦难才不会开始。他看不透这一点，于是只有由我来帮他完成未尽的使命。”

奥兰听完这番言论，对神的思维之恐怖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不由得辩解：“其实这个世界并非全是苦难，许多人的生活都是幸福快乐的。”

神轻笑一声：“奥兰·弗林，或许你的生活足够幸福，但这世上大多数人，却都是不幸的。”

奥兰感到呼吸困难，虽然他此刻根本用不着呼吸。

“但是，您就非要杀死所有人不可吗？”他的声音正克制不住地发着抖。

“众生平等，唯有如此，才能拯救所有人。”神的声音空灵地回荡在水中。

奥兰忖度道：“如果，人类不想被您拯救呢？您能放弃这个念头吗？”

神再度将目光投注在奥兰这团发着微光的小亮点上，默不作声地打量。

奥兰感到一阵焦灼局促。

他觉得神打量自己的眼神仿佛是打量一只可以一脚碾死的蚂蚁，令他心底浮现出恐惧的不适感。

“英明伟大的神……”奥兰扛不住这股视线的压力，颤巍巍地开口，却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请您相信，世人并非都如查尔斯一般背信弃义。虽然我的话无足轻重，但我还是想恳请您，再给人类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请您不要将我们彻底抹杀。”

神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背信弃义、自私自利是你们的天性，深埋在骨血里，所以你们才会如此不幸。”

奥兰急忙争辩：“不是的，恕我直言，您或许说错了！人的天性并不是——”

“瞧瞧我这位老朋友。千年了，他为了杀死我，还是这么努力。”神打断他的话，微笑着示意他看向水镜。

水镜之中，飘雪的苍茫之森深处，查尔斯的幽魂正在教导洛温，该如何杀死菲利克斯：“他是神的分身，灵魂不死不灭。但他这具身体，却依然是肉体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