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任何代价

汹涌的暗流在水底怒卷，翻搅出层层波浪，浪花如同海潮一般席卷向湖岸。

艾略特·弗林逆着水流，强行突破废弃已久的传送门，刚到达黑暗的湖底，就被周遭强烈的暗流给怔住了。

这里的情况比他预想中还要糟糕。

方才在光明法师协会大厅，听闻赫斯特侯爵之子亲口说奥兰还在传送门对面之时，他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以为自己的儿子，奥兰，已经死在了西里尔手中，却没想到他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在努力地逃出学院！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愣在原地百感交集。长年累月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历迫使他快速冷静下来。

强烈的水压令反向穿过传送门变得十分艰难，艾略特耗费了不少法力与体力才成功到达仙水湖。待到眼睛适应了漆黑一片的湖底环境，他立马四处寻找，然而根本找不到儿子的半点踪影。

显然奥兰已经被这附近的暗流给卷走了。

仙水湖占地面积几乎有三个学院那么大，要找到奥兰究竟被流水带去了何方可不是一件易事。

艾略特刚得知儿子仍然活着的喜讯，他万万不能让这个消息还未得到印证便像泡沫一样破灭。

湖底漆黑一片，除了犹如幢幢鬼影一般的水草在四处招摇，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见不到任何活物。

艾略特顾不得浮上水面换气，急忙在水下施展起魔法。

接二连三的光球从他镶嵌了顶级魔石的法杖尖端涌出，顷刻汇入不同的暗流，如同萤火一般在湖水中蔓延扩散。

光球将原本暗无天日的湖底点亮了不少，然而艾略特却依旧没有寻到奥兰的踪迹。

该死的！

为何自己就不能做到像查尔斯大法师一样呼风唤雨？

艾略特急得肺都要炸裂了，不得已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又急忙潜进冰冷的水底。

奥兰！我的儿子！你究竟在哪……

当西里尔同墨谦火急火燎地赶往仙水湖畔之时，整片巨大的湖体已经在无数光球的点缀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如同一只体型巨大的幽灵，静卧在大地上。

“祁绣……”墨谦皱紧了眉头。

回想起这些天来妹妹在某些时刻所表现出的异常，他突然将刚刚山谷里的变故、宿舍被损毁的封锁咒，以及此刻翻涌的湖面串联了起来，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水底的暗流仍然肆意张狂，翻涌出层叠的气泡与浪花，令昔日安宁如镜的湖面变得如同一口煮沸的锅。

浪花拍打在湖岸，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是一波水花溅起，两团黑影诡异地浮出水面，被冲刷至潮湿的沙土上。

西里尔同墨谦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朝岸边跑去。

艾略特瘫倒在湿土上，浑身狼狈至极，原本披在肩头的长袍与外衣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被水浸湿的单薄里衣。

此刻他已处于即将昏死过去的边缘，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查看儿子的情况。

挣扎着睁开眼，他恍惚看见有道人影出现在他视野正前方，一路狂奔到同样被冲刷上岸的奥兰身旁，跪了下去。

欧文？不……西里尔？

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艾略特却神奇地辨清了来者的模样。

他费尽浑身力气，重重喘息一口，嘴里发出断续而破碎的音节：“救……他……救……”

随即眼皮一沉，黑暗倾覆，他倏然间失去意识。

墨谦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昏迷了过去，于是将他朝岸上又拖行了几米，便撇下他朝西里尔走去。

西里尔此刻正匆忙地对地面上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少年实施抢救。然而无论他如何急迫地呼唤，少年都不曾应答，更不曾动弹分毫。

墨谦走到他们身侧站定，垂眸只看了奥兰死白的脸和嘴唇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

“奥兰！醒醒！你给我醒来！”西里尔的瞳孔被恐惧填满，拼命地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上的少年没有丝毫动静。

西里尔将奥兰的上身扶起来，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怀中，左手颤抖地拍了拍奥兰的脸颊。

他的脸颊冷得像块冰。

西里尔将手心贴着他的侧脸，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将他再度捂热。

墨谦沉默着在旁边站了良久，知道西里尔已经无计可施了，这才俯身蹲下，对他道：“殿下，他已经走了。”

西里尔紧紧怀抱着奥兰的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墨谦轻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们。

随着寒冬迫近，夜间的冷风已经带上了冰雪的气息，刀子似的刮在身上。

西里尔一动不动，像尊石像一样，紧紧抱着奥兰，仿佛连同他自己也死去了一般。

墨谦静候了片刻，眸光掠向湖面。

既然艾略特·弗林出现在了这里，便意味着祁绣的出逃计划已经成功了。她居然真的胆大妄为地找到了那扇淹没在湖底的废弃传送门，不光自己潜逃，还捎上了整个班级！

墨谦神情复杂，面色凝重，转眸又看向西里尔。

突然间想到，这两名少年同自己那策划了这场出逃计划的妹妹几乎一般大，不久以前还是坐在教室里听他授课的学员，却因为立场矛盾，此刻正经历着生离死别。

回忆起这两人复杂的关系，墨谦心有唏嘘，下意识转换了原本冷硬疏离、充满恭敬的语气，以一个长者兼师者的口吻，对西里尔说：“你该放开他了。”

顿了顿，又道：“把他交给我吧。”

“不。”西里尔干脆地拒绝。

他不愿意放手，全然不信奥兰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人世，搁在奥兰脸颊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发抖。

有关奥兰的种种记忆仿佛潮水一般将西里尔吞没，令他也如同溺水了一般，呼吸极度艰难。

无数回忆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轮番闪现，记录着他离开王宫以后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刻……

欧文，你怎么又在睡觉？

功课都做完了没有？

走吧，我们一起去图书馆。

奥兰曾经的话音犹在耳畔，虽然说的只是平时一些琐碎之事，却在这一刻变得刻骨铭心。

多年混迹于黑暗法师行列，并在底层阶级卧薪尝胆的经历，早已令西里尔感到生活冰冷麻木。唯有奥兰的存在能令他找回片刻自我，不至于被复仇之心完全蒙蔽住眼睛。

然而，他却离开了。

就这么轻易地，从自己身边离开了。

神啊……为何对我如此残酷？

难道我的人生不配享有任何快乐，注定只能徘徊于痛苦的深渊？

西里尔仰面望向漆黑寒冷的夜空，滚烫的泪水抑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划过下颌，落入衣襟。

亘古的夜空中，一颗寒星用垂怜的目光，静谧无言地回望着他，仿佛正默默倾听着他的心声。

西里尔肝胆俱裂，痛不欲生，紧盯着那颗忽明忽灭的星子，直到双眼开始发干发涩，终于神情一怔，垂头将奥兰从地上一把抱起。

***

深夜，阿莱娜圣山，天谕神殿。

神职人员们被东方家族的黑暗法师匆匆赶至神殿之外，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嘴里喃喃地发出咒骂，诅咒这群险恶的渎神者。

西里尔跪在圣泉之前，虔诚地向神祈祷。

奥兰的尸体被他横放在身前，一只冰冷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英明伟大、无所不能的神，能否请求您，让我再见他一眼？

西里尔的舌尖充满苦涩，无声地在心底企图与神对话。

我亏欠于他，虽然从未想过伤害他的性命，但我的所作所为依然导致了他的死亡。

如果可以同他再见一面，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圣泉在水池中缓缓流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任何……代价？”

一道空灵缥缈的声音，突然在西里尔心底响起，夹杂着浓重的重音，咬字却异常清晰，仿佛是有人在他耳边发出蛊惑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