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懂事的木偶
洛温同吉恩一前一后地从空荡荡的小教室里走出来。
“我要回去自习了。”洛温一刻也不想多待，将头垂得很低。
吉恩看他一眼，眉头微蹙：“等等。”
洛温耐着性子抬起头，就见吉恩朝他靠过来，双手绕到他脑后，拢起他那一捧此刻已经松松垮垮，几乎都快要散架的金色长发。
感觉到吉恩的气息将自己笼罩，洛温浑身僵硬，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极其不自在地道：“哥，你干什么？”
吉恩没理会他的问题，试图拢了几下他脑后的马尾，实在弄不明白，于是收回手，满脸嫌弃。
“你头发散了，乱七八糟不像个样，自己整理。”
洛温连连点头，表示不用劳烦这位大少爷，他可以麻溜地滚了。
吉恩盯着他规规矩矩把自己收拾整齐了，这才放他离开。
洛温向西，吉恩朝东，两人在小教室门口分道扬镳，谁也懒得再多看对方一眼。
吉恩朝室内花园的方向原路折返，他还需要继续参加学员联盟会组织的下午茶，这其实也是一场例行的非正式工作汇报会。
一路走，他便一路在心底琢磨，待会儿该跟奈杰尔说些什么。
想着想着，思绪却偏离轨道，飘向儿时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其实刚刚在跟洛温说的那番话中，他撒了谎。
十几年前，吉恩三岁。
房间里突然闯进一群凶神恶煞的黑暗法师，正要将坐在地上抱着玩具的他强行掳走，是他大声告诉了那群亡命之徒，自己还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就在隔壁的婴儿房内。
年幼的他原本以为，他们找到了弟弟，便会放过自己。
毕竟他偶然趴在地上玩耍时，听见了隔壁房间里传来父亲惊喜的喃喃自语，这才懵懂地得知，弟弟魔法天赋高强，十有八九会是未来的家主继承人。
然而那些人抓住了弟弟之后，却也没有放过他。
自从弟弟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讨厌这个充满奶臭味儿，只知道嗷嗷啼哭的婴儿了。
曾经整日围着他转的母亲，居然因为新生儿的到来而忙得没空多看他一眼，就连承诺过每周要带给他新玩具的父亲，也在弟弟出生之后忘记了约定。
其实当那群穷凶恶极的黑暗法师打算动手杀死弟弟的时候，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当时才三岁的吉恩，还以为马上就能恢复被父母独宠的日子了。
然而却不料，某个黑暗法师突然提出，让同伙们不要杀死那个婴儿，而是吸干他的法力，丢一个空壳回去，这样更能达成报复的效果。
那群黑暗法师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决定采纳这个办法。
阴暗破败的木屋内，十几名身材高大、面目险恶的法师围绕在因为喝不到奶而哇哇大哭的弟弟周围，手上挥舞着挂满骷髅的法杖，不一会儿就用禁术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小废物。
施法结束以后，他们又将目光转向了三岁的吉恩，眼中露出比豺狼虎豹还要贪婪的目光。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如法炮制地对待年幼的吉恩，冯伦奇公爵就风驰电掣地赶到了现场……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两兄弟日渐成长。
洛温性格温软，不好争抢，而且还单纯好欺，并没有给吉恩带来太多烦恼。
渐渐地，他不再讨厌这个整日被扮作女孩的可怜蛋，反而在对方充满依赖与仰慕的目光中，觉得这个弟弟越来越顺眼起来。
然而自从两年前，洛温被马车撞坏了脑袋以后，吉恩就隐隐觉得他开始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逆来顺受成天傻乐，也不再贪图享乐不谙世事。
对于这些变化，吉恩并没有什么意见，倒是打心眼里觉得，弟弟从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变得稍微有出息了一点，对于家族利益来说，终归是一件好事。
然而，他不希望见到洛温像今天这样不听他的话。
吉恩神情微凝。
虽然方才没有把话说开，但他猜测在室内花园里奈杰尔一定是对洛温说了什么，才导致洛温一反常态地对自己态度恶劣。
“呵……”他不自觉地冷笑一声。
真是不应该。
一个懂事的木偶，不该有自己的脾气。
***
黑压压的云层铺满天空。
阴沉昏暗的天幕之下，大雪纷飞，大地银装素裹。鹅毛般的雪花凌空飞舞，飘摇着席卷向查尔斯学院的各个角落。
在摆脱吉恩之后，洛温迫切地想要回到之前自修的主教学楼。
他满腹心事地从一整排空寂无人的教室门前经过，步履匆匆地走向一条半包裹在建筑体内的幽长连廊。
连廊上寒风刺骨，拱顶虽然遮蔽了大部分肆虐的风雪，却仍有细碎的雪花飘落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甚至有些正不安分地往洛温衣领里钻。
洛温被后脖颈上传来的一阵冰凉激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缩着脖子，朝手心哈了一口白气。
白雾消散之际，他突然发现连廊的尽头站着一道鬼影。
由于光线昏暗，洛温乍一看见有道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恍若午夜幽灵，愣是吓了一跳。
他本就因为刚刚不太好的遭际而精神恍惚，这会儿脚下一个没注意，竟踩着一块冰渣向前滑去。
扑通！
“嘶……”
洛温倒霉地趴在地上，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尤其是脚踝处还传来阵阵锐痛。
他刚刚在室内花园里摔上一跤的时候已经觉得脚踝有些不对劲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跤！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这是水逆了？
洛温侧躺在地，嘴里连连抽气，耳畔听见一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睁开冒着金星的双眼，恍惚间看见他太奶正朝他健步如飞地走来。
太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矫健了？
“你怎么摔倒了？”菲利克斯满脸焦急地在洛温身旁蹲下，试图扶他站起来。
洛温晕头转向，双眼终于聚焦，看着菲利克斯。
哦，原来不是太奶，而是你这个不孝逆子！没事搁那儿站着喝西北风啊？吓不死你爸爸！
然而此刻他根本说不出话，更别提站起来。
“你还好么？”菲利克斯见他根本动弹不得，于是胳膊一拢，将他收在自己怀中，替他抵挡住飘雪的寒风。
洛温将脸紧紧贴在菲利克斯胸前，试图移动脚踝，却引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一声不吭地咬牙忍着。
菲利克斯感觉到怀中之人绷紧了肌肉，正不停地颤抖。
菲利克斯神色愈发凝重，低头唤了一声：“……洛温？”
洛温费力地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眼泪直接从泪腺里飙了出来。
菲利克斯惊住了。
从未见过洛温如此脆弱的一面，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抹了几下眼泪，连忙问道：“你摔着哪了？”
猛男有泪不轻弹，洛温推开他的手，自己把泪花憋了回去，狠狠吸了一下被冻出来的鼻涕。
“脚……踝……”他声音嘶哑，半边身子都被雪水浸湿了，发丝凌乱地黏在侧脸上，整个人看起来要多惨就有多惨。
洛温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一匹满身泥泞的孤狼。
他感到格外羞耻，高傲的内心不愿让菲利克斯看见自己负伤败走的熊样，于是扭过了脸。
这样将脆弱、矛盾与轴脾气写于一身的洛温，如此生动地展现在菲利克斯面前，令他呆滞了几秒。
菲利克斯小心翼翼：“洛温，你还能站起来吗？”
洛温咬牙吸气：“别……问！”
问，就是站不起来。
菲利克斯试探商量：“需要我帮忙吗？”
洛温死鸭子嘴硬：“不……要！”
菲利克斯立刻会意了，二话不说伸手朝他膝盖弯里一抄，从冰凉的地面上捞起来，打横抱着。